36

惱人的期末考過後,接著就是期待已久的暑假。因為YAMAYA熱門音樂比賽將近,團員們一致決定要留校加強團練。

由於我還是住宿生的關係,這段無家可歸的期間就被安排暫宿在親愛的哥哥阿翔房間,其實季恩郭政驛就住在隔壁的左鄰右舍,於是練團以外的時間,大家全都聚在一起。

也是這樣的緣故,某夜的天外飛來一筆,我提議將那首阿翔寫給小白的創作『交換日記』改編成男女分部合聲,這兩人的地下戀情因此開誠佈公。

郭政驛尤其表情誇張,「哇,小白配阿翔耶,實在是、實在是……」

「實在是太可惜了!」季恩默契似的接話,促狹搞笑表現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惹得我們哈哈笑開。

「而且,都什麼年代還流行寫交換日記唷!是想搞純情嗎?」

「哈!明明就是個『箇中老手』!」

只見阿翔被團員們嫌棄得要命卻又找不出理由辯駁,半晌,才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向我,「欸、又不只是我,小歆也有吧,前幾天我明明有看到妳追上化工館,手上拿著一本冊子和妳男友嘻嘻哈哈的……」

「哦!真的假的?」

郭政驛不可思議的吼了出來,我則是莫名其妙的望著阿翔,一會兒,才想起他可能看到的是我轉交相片給楊居安的那幕。

「嘖、嘖、嘖!」郭政驛曖昧的朝我擠眉弄眼,以為就要被揶揄,季恩卻沒有像是消遣阿翔那樣的對我,只是匆匆起身,有些掃興的說要回房收拾行李並要睡了。

「耶?就這樣?」

目送季恩離開,剛才明明歡愉熱鬧的氣氛一下子冷清許多,阿翔郭政驛我三個面面相覷的,誰都沒有搭腔,瞬間的冷場只剩下電腦桌前擺放的時鐘逕自發出滴答滴答這樣單調的聲響。

凌晨三點四十分,的確是該睡了。

只是……

只是,剛剛季恩為什麼說到要收拾行李呢?

許久,是我打破沉默問了這句,而且百思不得其解,「季恩他要去哪裡啊?」

「明天他們班要去畢業旅行,聽說是要環島五天的樣子喔……」

「咦?畢業旅行?」

「咦什麼咦?暑假結束我們就要升五年級,明年就要畢業了啊,妳不會不知道吧?」

「是這樣啊……」

我悶悶的沒再多問,獨佔了阿翔的床鋪而他只能睡地板,若有所思的抱起枕頭和筆,睡前習慣要先寫日記才能入眠的。

雖然知道季恩阿翔郭政驛僅剩一年的時間就要畢業,可是,卻從來沒有想過,他們離開後只剩下一個人的我,該怎麼繼續在這裡生活。

「幹嘛這麼早睡?」後來,阿翔和郭政驛將我拎下了床,「我們來看彩虹樂團的演唱會全紀錄吧!」

 

 

季恩出發畢旅的隔天,郭政驛阿翔和我在午餐時候看見氣象報告預測即將到來的強度颱風,原本毫不在意的我們三個還是照常練團嬉鬧,直到熱音大賽前晚,季恩從綠島那邊稍來消息,因為氣候不佳,他完全被颱風圍困住了,只能和島上居民共存亡,這才遲鈍的發現『代誌大條』!

「會不會太戲劇化啊?」

郭政驛還抓著鼓棒不停敲打枕頭練習,他總愛說淚之舞這首的雙踏是他嘔心瀝血之作,是用過門當成一般節奏,在西班牙風格的曲調裡加入搖滾元素,還拼命的向我解釋什麼是『雙踏』……,而今,帥氣俐落的身手不再,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副落寞神情,可憐兮兮的樣子簡直像個被遺棄的小孩。

最後,他悶悶地問,「那、少了吉他手兼主唱,還去不去比賽?」

「咦,問我嗎?這個嘛……」

「要去!」我還深陷苦思,阿翔已經搶先站了出來,炯然發亮的眼睛充滿堅毅鬥志。「我們當然要去!」

於是,衝著阿翔難得果斷的決擇,原來該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的場景一下子落得毫無氣勢,搭乘北上列車的去程途中,三個人老是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

「加油、我們現在是路邊攤之迷你三人小樂團!」

「迷你三人……三人行必有我師!」

踏進比賽會場前,不知道是誰迸出了這句一點也不幽默的冷笑話,我想,我們都還無法適應搖身轉變迷你小樂團的窘境。

當開啟會場大門的那刻,我們就像是闖進另一個魔幻世界似的驚奇訝異,放眼裡面充斥各式各樣各種風格的樂團,有的身著酷黑勁裝,全身盡是金屬首飾,一看就能知道那是搖滾樂團、有的裝扮光鮮華麗,簡直媲美日本視覺系樂團、而有的則是清新樸真的學生樂團……

我們看得眼花撩亂,直到完報到手續以及終於尋見在參賽席歸屬的位置後,我才頗為不好意思的出聲要求,「我想要去廁所!」

「不會是要尿遁逃離這裡吧?」郭政驛瞥了我一眼,模樣有些欠揍。

「當然不是!」我抗議的皺眉,起身離開封閉喧鬧的會場,頓時,外面的世界和刺目光線都顯得格格不入,我亂七八糟的思緒幾乎無法沉澱,腦海裡反覆溫習為了應急臨時改編的譜曲,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煩躁不安。

走在身邊的阿翔忽然脫口我心有戚戚焉的想法。「少了那傢伙,好像真的有點寂寞哪!」

「沒有季恩,樂團就不像是樂團了啊……」我喃喃地。

其實,並不是好久不見了,但就是沒有來由的想念,想念著季恩神采奕奕彈著吉他的樣子,想他唱歌時候,那雙炯亮眼眸就幾乎可以望見他身體裡面的狂熱靈魂,渾然天成的閃耀風采,彷彿只要聆聽,就會被輕易攫獲思緒似的動人心魄。

好想他。

突然,我好想、好想見到他。

「妳說什麼?」

「咦?沒有……」

「總之,儘管是三人迷你小樂團也要加油唷!加油、加油、加油!」

「現在只是要去尿尿耶,應該還不需要加油吧……」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歡呼後,我們各自在男廁女廁前解散,只是,稍後再回來原點,我卻遲遲不見阿翔郭政驛的身影,男生……男生不是應該會比女生還要『快速解決』的嗎?

當自己就在左顧右盼的尋找,才一個轉身,我已經不知道漫遊到何處,那阿翔郭政驛不會是按耐不住天生熱情的性格和其他樂團攀談交流起來,早就遺忘了我吧?

依我對他們的了解,極有可能。

我邊走,不知不覺來到側門樓梯間,不意撞見幾個黑衣人自顧自的抽菸,他們妝容妖魅詭邪,並不交談,要不是因為那幾個吞雲吐霧的動作,我還真會以為自己見鬼了。

「嚇,現在是七月半了嗎……」我驚恐的退縮,腳步絆到身後不知道什麼冒出的誰,差點跌倒。

「喂,迷路的小孩,妳是失蹤去哪裡了啦?」原來是阿翔郭政驛,他們兩個早就見怪不怪的伸手將我扶正。

我吶吶地指著那群黑衣人,半晌,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是塚樂團,死白的臉妝就是他們的招牌,」郭政驛瞄了一眼便能知悉,並且盡責地充當解說員,「擅長曲風是具有幽冥闇黑氣氛的交響黑金屬……」

我倒抽口氣,魂魄都被勾走了還是不怎麼明白。

然而,自己這樣受到驚嚇的心情直到賽前排演都難以平復,阿翔展現難得魄力背負起副團長的使命機警督促,連郭政驛都斂起平時玩笑模樣,我卻還頻頻出錯,不是踢倒地上的吉他效果器就是被糾纏的導線絆住,導致排演效果沒有預計中的理想。

阿翔沒有因此責罵我,倒是季恩稍來了關切電話,在阿翔與郭政驛輪番報告下解瞭我們這邊的現狀,我則懵懵懂懂地呆望他們談話時候的表情,那麼複雜嚴肅的眼神,我想,自己真的還在狀況外。

「小歆來,季恩說想跟妳講幾句話……」

然而,就當自己怔怔地沒有反應過來,阿翔已經將手機放置我的耳邊,要我接聽。

「小歆?」

很久沒有聽到季恩這樣喊我了。

的確很奇怪吧,明明是天天見面相聚一起的,明明已經說好要當『朋友』的啊,卻又……

我想起的是這些時日以來因為參賽選曲而起的疏離,或許過於在意,連話也說得結巴,「咦……什麼?什麼事?」

喧鬧的會場裡,來來往往的盡是各組參賽隊伍,他們看來胸有成竹的樣子,而阿翔郭政驛則是都在身邊努力溫習昨夜臨時改編的譜曲,因為比賽而緊繃的情緒讓他們看來好陌生,都不像是平時和我一起嘻嘻哈哈的玩樂夥伴了。

舞台上,把我嚇壞的那個塚樂團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排演就緒,他們的曲風非常特別,編曲更是精緻細膩,在鍵盤與鼓的對比下將陰森黑暗的氛圍表現極致,主唱一開口的邪魅嗓音便震攝全場,我尤其凝視出神,終於見識到所謂的『交響黑金屬』,印象深刻。

「喂、喂、喂,聽得見我說什麼嗎?」

「你等等!」過大的音量幾乎淹沒話筒那端的季恩,我按住尚在通話中的手機步出會場,直到塚的音樂逐漸消失背後。「剛剛那個塚樂團真是超級厲害的……」後來,我故作輕鬆的這麼說起。

如果季恩你能夠親眼看到的話,一定也會驚為天人的,只是、只是……

「對了,你那邊、綠島還安全嗎?颱風走了嗎?」

「嗯,雨停了,應該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喔,這樣就好。」

像是沒了話題似的,我們兩個就這樣安靜下來,他沒有開口,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季恩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呢?或者,他是要責罵我剛才排演的表現不佳?因為過於冗長的沉默,我只能自己胡亂猜測。

半晌,他才問道,「那,妳呢?還好嗎?」

「我……不太好,而且很糟,非常糟糕。」

然而,他卻像是故意忽略我的怨怨嘟噥,雲淡風輕地說了無關緊要的話。「我還記得剛認識妳的時候唷!」

我則不能會意他的用心,「咦?」

「我說,」季恩朗朗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我還記得剛認識妳,踏入那場徵選會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慌張,小小的,在人群裡好像很容易就會被淹沒。」

那還是我一年級的時候吧,因為無意闖入徵選會,首次在眾目睽睽下彈了好幾曲,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有些可笑。

「那個時候的我很拙喔?」

「不會啊,」他的語調不知不覺變得溫煦,輕柔地、緩慢地,像是細細回味著什麼寶貴記憶似的,「羞澀的樣子很可愛,唱起歌來則是像變個人似的,很引人注目,讓人不看妳也難!」

「季恩你……把我說得太好了。」我明明沒有那麼厲害的。

他就這麼自顧自的說著,執意認為似的頑固,「剛開始教妳吉他的時候,就覺得妳初學的樣子和和絃刷法都很像我,所以,我說妳是個可塑之材,還記得嗎?」

「嗯,記得。」

當然記得,而且還記得好清楚好清楚,畢竟,對我而言,能夠得到季恩的嘉許就是最棒的事情啊。

「也說過不要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

「嗯。」

「我肯定妳,而妳必須肯定妳自己?」

「嗯。」

「那我……有沒有說過淚之舞是一首很棒的歌?」

「嗯。」我先脫口而出了,半晌,才遲鈍的察覺有異,「你……沒有說過。」

當然沒有說過。

而且,就是這首淚之舞造成我們之間尷尬淡漠的對峙立場,即使自己真的不是故意想要搶走什麼,直到最後,卻也啞口無言的成為掠奪者。

雖然季恩後來沒再提起,但我知道,他始終在意。

「知道嗎?淚之舞是一首超棒的歌,是我聽過最動聽的旋律唷!」

直到聞聲如此坦率地告白,我難以置信地摀住了嘴,都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淚水已然潸潸落下。

「季恩……」我哽咽得要命,斷斷續續的連話都說不好了,還是忍不住連連問著,「你不討厭我嗎?不會怨我嗎?不是因為大家執意要用我的歌參賽而生氣嗎?」

「傻瓜!」季恩沒再多做解釋,這秒,我卻能夠懂得他的心意。

這些時日堆積心底的猜疑顧忌一下子得以煙消雲散,我開心感動得又哭又笑的,季恩拿我沒輒,跟著溫柔笑了。最後,結束通話前,他要我別想太多,什麼比賽得獎都不是最重要了,只是,他說……

「讓全場的人聽見這首好歌,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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