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這般如此，星期四清早，當我被機車男帶到教室門口前還是顯得恍然。

「阿諾老師，早！」

一走進教室，幾個同學便熱情的打招呼，真是怎樣的老師教出怎樣的學生啊。

「早，你們都吃早餐了沒啊？」

這機車男相當熱切的寒喧起來，並沒有以師為尊的欠揍模樣，反而說著說著便和幾個男孩子打打鬧鬧的，倒有幾分孩子王的威風。

「咦？她是誰啊？」

直到有人問起，機車男這才想到要向班上同學介紹被晾在旁邊很久的我，瞧他頗抱歉地朝我咧嘴笑的樣子有幾分傻，頓時，怎麼也無法跟他計較，算了，原諒他。

「這是我們特聘的正妹老師，以後瘋狂科學都有這位正妹老師來擔任我的助理啊！」

呿，以為強調兩次『正妹』，我就會心花怒放到立刻放下敵意跟他變成好朋友嗎？這傢伙的腦袋會不會太天真了一點，等等，我有聽錯嘛？什麼叫作『以後瘋狂科學都有這位……』

我有這麼踴躍的報名說我下次還要來嗎？

沒有空檔理會我的狐疑，機車男已經講解起組裝燈泡的細節事項了。

再下一堂，高年級的同學下課後，下一班則是換成中低年級的小朋友，這班的氛圍可愛多了，甚至，兩個小女生黏在我的腳邊打轉，直嚷著要我抱抱。

這堂課的上課內容是自製竹蜻蜓，小朋友邊彩繪著竹片，一邊和我聊了起來。

「小心心老師，阿諾老師叫我問妳，可不可以當他的女朋友？」

沒有料到這些小朋友這麼鬼靈精怪，頓時，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倒是機車男紅著臉先跳出來，「欸，哪有，是你自己先問我，可不可追她的好不好……」

他還很認真地解釋，「人家小心心老師已經有男朋友了啦，再說，胖虎，你還太小唷，還不能追女生啦，等你長大一點好不好？」

胖虎？我默默打量著這小朋友圓滾滾的肚皮，忍不住噗嗤笑出來。

「我現在已經很大了耶！」小胖虎不認輸，硬是挺出他那座小山一樣的肚皮。

「話是沒錯啦，」眼見這小胖虎如此癡情，機車男立刻改拉住我，「可惜小心心老師已經有男朋友，阿諾老師說過，不可以搶別人的女朋友，不然就是什麼？」

這小胖虎失戀的樣子好可憐哪，他癟著嘴，默契接話，「沒義氣、不道德！」

「對吧， 這樣才是正港的男子漢，我們胖虎是真正的男子漢呢。」

說著說著，小胖虎破涕為笑，轉過來對我說，「那，小心心老師，妳的男朋友有我這麼帥嗎？」

嗯？男朋友？在哪裡？

這才悲哀的想起，小胖虎說的是那個該死的張至迅。

鈴聲響後，直到下課，一邊幫忙收拾教室和關窗戶，不知怎地，機車男又提起了這個同樣的話題，語帶歉意的解釋。

「對不起唷，小朋友就是這樣，想到什麼說什麼，可是，我沒有對妳打什麼歪主意唷，也沒有像胖虎說的那樣想要追求妳唷，

我知道妳有個很棒的男朋友了，每次和老師聊到，他都會說這個準女婿有多厲害，在大公司當主管，常常要到美國和歐洲出差參展，超強的……」

不知何以，當機車男近乎歎息，如此真誠的說道，我的眼淚幾乎不聽使喚的淌落，為什麼要用這麼崇拜的表情去羨慕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

更遑論，那個人還是大混蛋一枚！

吸吸鼻子，為了不讓機車男撞見我的淚水與哀愁，故作沒事的用手背抹去我突如其來的脆弱，刻意擺出嘻皮笑臉的痞樣，有時候，這種討人厭的輕浮樣子卻是最好掩飾自己的偽裝。

「唉啊，你也用不著這麼羨慕吧，你也過得超好了，公務人員耶，哪有人像你們這樣能邊放寒暑假還邊領薪水的，而且，暑假就可以飛去歐洲還是美國渡假啦，人家是要出差工作才能出國，你還是專程去度假的耶……」

「怎麼覺得被妳說得酸溜溜的啊，我是真的很認真的這麼認為，妳的男朋友一定是一個超棒超優秀的男人，要有那樣的條件才能交往到妳這麼可愛又漂亮的女朋友啊！」

登時，我安靜下來。

他如此純粹率真的直述，像是說著今天天氣好熱那般的真實，毫無心機或是吹捧的樣子是那麼的良善溫煦，儘管，為我稍來了一瞬心暖，我卻因為自己卑劣的防備而感到扎刺的疼楚。

可是，機車男，你不知道，張至迅其實是個爛咖。

而我，也並不如你所說的可愛。

直到教室上鎖，要離開學校之前，我們兩個都沒有再開口交談。

我無心瀏覽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校園，雖然是我們就讀的母校，但九二一地震倒塌之後就由慈濟贊助重建工程。現在的校園建築是灰色調的，並不像是一般小學那樣的色彩鮮明，雖然儉樸，但也顯得靜謐文藝。

牽了機車，我們經過校門口的守衛室，守衛先生遠遠望見機車男，趕緊跑出來打招呼，臉上堆滿了和藹可親的皺紋與笑容。

在東勢，打招呼好像真的很重要。

是不是因為在淡漠無情的公司與熙來攘往的城市裡生活太久，幾乎忘卻人與人牽引之間原來緊密相存的溫暖與社群互動，忘卻如何敞開心扉，總是對別人的善意充滿猜忌或敵意，於是，漠然與隔閡如同傑克的魔豆般在這個世界上不斷冒出新芽，名為冷漠的藤蔓纏繞人們逐漸沒有溫暖的心臟……

我想我的心上，也纏繞了那樣的藤蔓吧。

木然地站著，直到守衛先生發現我的存在。「王老師啊，這是你女朋友唷？很漂亮耶！」

我們兩個都還沒有來得及否認，守衛先生劈頭又是一串，「對嘛，人生就是要向前看，拋下過去的傷痛才會長大變成真正的男子漢！」

怎麼又是男子漢的論調啊……

「呃，」我搖搖頭，「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陳伯，這位是劉主任的女兒啦。」機車男倒不怎麼害怕被誤會的樣子，拉著我介紹起來，「這是我們學校的守衛先生！」

「啊？」守衛先生耳背嗎？

「這是劉主任的女─兒─啦─」

「唷，」

守衛先生這下可聽懂了，興致勃勃的追問，「今年退休的那個劉主任呀？這門親事可真好了，提親了沒？什麼時候要結婚？會搭上今年的百年結婚潮嗎？」

呃……

我們兩個面面相覷的，都無言了。

沉默中，我爬上機車男的機車後座，突然想到，「對了，你怎麼了啊？」

「啊？」他則一臉迷惘。

「就那個剛剛守衛先生說的啊，拋下過去的傷痛，」我前情提要了一番，然後，忍不住接著問，「你失戀唷？」

「啊？」他還是一臉迷惘，不過，這次的表情矯作許多，顯然是刻意擺出來的。

是怎樣？我忍不住睨了他一眼。

耳背像感冒一樣是會藉由空氣傳染嗎？要裝傻也不高明一點，給我來這招，本來還想說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哼哼，不問就不問嘛，反正我本來就對你這個機車男老王沒興趣！

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