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後來，午餐時間，新建的校舍後面，我沒再去了。

因為害怕面對總是良善的宇，害怕他對我的溫柔與體恤通通都不是出於他真實誠摯的本意，害怕如果真的被廖思涵鐘婷婷說中的那樣，我不知道，當僅剩的自尊全然瓦解之後，自己該拿怎樣的心情來看宇。

下午，放學前的打掃時間。

我在班級外掃區域獨自奮戰紛紛落下的樹葉，沒有注意到我一心想要逃避的那個人，就這樣帶著親切笑意朝我走來，「今天午餐時間妳怎麼沒來？我等妳等了好久，害我好擔心唷，該不會是元宵節那天拉肚子拉到現在吧？」

「拉肚子？」

「對啊，廖思涵說妳臨時肚子痛，好像快要拉在褲子上了，所以趕緊先回家。」

關於元宵燈會那天我先行離開的原因，廖思涵鐘婷婷充分發揮抹黑我的天份，說真的，我並不意外她們會這樣交代我的去向。

「妳還好吧？」宇還是沒有發現我異常的淡漠，那雙會笑的眼睛依舊，看得我的心好痛，「吃東西要節制啊，不要因為喜歡吃就暴飲暴食的，我家以前那隻阿肥就是因為吃太多，腸子幾乎爆開才掛掉的咧！」

所以，又是廖思涵說我暴飲暴食的嗎？誰說胖子就應該是個食量特大號的大食怪？有人就算是呼吸也會胖不行嗎？

我難過的好想反駁，可是，有什麼用？我，在這個校園的立場，竟然如此可笑的薄弱。

反正，這也不重要了。

吸吸鼻子，我心一橫，乾脆在宇面前做個了斷，「那個小不啦嘰的麵包我根本吃不飽，每天都餓得快要死掉，所以以後我要回自己教室吃便當，你不用再到新建校舍後面去等我了。」

「為什麼啊……」

宇怔怔發問的模樣很天真，我怎麼都不敢將廖思涵所說的那個宇聯想成我面前的這個宇，至少，在我心中，還能偷偷保留著最初美好的回憶，這樣，並不算過分吧。

只是……

對不起，宇。

我真的不想讓你討厭。

對不起，宇。

我真的好喜歡你。

就這樣，午餐時間，宇終於回歸到他原來的作息生活。

某天，路過他們教室，看見他和同學邊吃飯邊打鬧的嬉笑樣子，心裡既是安心又好落寞，廖思涵說得對，我這樣的人到底憑什麼可以喜歡宇？憑什麼這麼自私的留住他黏在他的身邊？我們分明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癡心妄想啊。

反觀廖思涵，夏天來臨前終於意識到該要積極唸書這件事情，聽說，宇答應幫她補習數理科目，在每個星期三的放學後都會留下來『一對一的個別輔導』，關於這樣專屬的特別待遇，還真是羨煞了那群公主幫的女孩們。

疏離了宇，孓然一身的我自己只能獨自孤軍奮戰，每天督促自己沒有複習完既定的進度就不能上床睡覺，於是，常常天亮醒來，又發現自己就在堆滿參考書籍的桌面上睡著了。

媽媽好是訝異我這樣發狠唸書的決心，還溫柔安慰我，要我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但我自己心裡知道，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再不考上讓人刮目相看的大學，我歐詩蔚的這輩子注定要被廖思涵那種人永遠踐踏在腳底下。

「哎啊，竟然忘了帶英文課本回家，今天的進度是要複習完……」

這天，放學後，都已經幾乎走到學校大門口的我才又突然想起健忘的自己忘了帶晚上要唸的課本和參考書回家，匆匆折返，卻在教室門口前驀地打住。

都忘了，今天是星期三。

空清的教室裡，果然只有廖思涵和宇兩個人近距離的面對面坐著，宇因為背對著我，所以並不能望見那雙如往昔的會笑眼睛，只有他埋首書本的寬闊脊背，雖然，宇就近在眼前，而此刻，卻清楚感覺到，我們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獨處、啃著小不啦嘰的巧克力麵包，突然，沒有來由的感傷，讓我好寂寞。

沒多久，廖思涵發現了我。

不再像先前那樣冷潮熱諷的犀利嘴臉，取而代之的是，那張精緻美麗的臉蛋揚起一抹宣告意味的驕縱笑容，猶如與已經是她得來的戰利品般，她刻意炫耀似的貼近宇的身邊，將自己靠在他的肩窩裡撒嬌。

「駿宇，這題真的好難嘛。」在宇面前，廖思涵連聲音都變得如此嬌滴的惺惺作態。

宇一定覺得她很可愛吧。不是像每次說我像他家那隻阿肥的那種可愛，而是，真正對女生稱讚的那種可愛。

看到這裡，我已經不想再看下去了。

我根本不敢想像他們接下來會是怎麼樣的感情發展，宇會喜歡廖思涵嗎？他們會在一起嗎？

「如果，我告白的話，會被你笑嗎？」夜裡，我獨自坐在書桌前，對著宇送給我的那隻紅鼻子麋鹿問了又問。

牠卻傻傻地望著我，怎麼都答不出個所以然。

於是我決定……

畢業那天，約了宇到之前午餐時間一起啃麵包的新建校舍後面。

明明知道會被拒絕，但我就是想要知道一個答案。就算被拒絕也沒有關係，我只是不想在這個不堪回首的高中生活留下什麼遺憾的伏筆，直到踏出這個校門，我要自己不再回憶這三年總是被言語欺侮、被莫名霸凌的黯淡點滴。

抱持著這樣的決心，我比約定的時間早到了些，在空無一人的樹下，獨自練習了好久。

「宇，我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你。

因為想要和你一起，我每天都好努力的念書，希望能夠跟你上同一所大學，我想要，就算是高中畢業後還能和你一起肩並著肩啃著小不啦嘰的巧克力麵包，或是吃別的東西也沒關係，我……」

還想要再多說些什麼，我的告白卻被唐突打斷，猛一抬眼，廖思涵鐘婷婷已經站在我的面前，相當矯作的拍手叫好。

「想不到，妳這個死胖子也有這麼深情的一面耶。」

「我聽得都要落淚了，」鐘婷婷仍嘴裡不饒人的接力說道，「如果有個胖子這麼迷戀我、還妄想跟我告白，我一定超想死的啦，很噁耶！」

因為沒有想到她們會出現在這個偏僻角落，又被她們聽見了剛剛練習的告白，我根本難堪的抬不起頭來，悶著臉，我小心翼翼問了，「妳們，怎麼會過來？」

「妳這個臃腫肥胖的目標這麼明顯，我們能不發現嗎？尤其還一臉發花痴的模樣，看了超不舒服、超想吐的啦！」鐘婷婷一臉嫌惡的鄙視表情，彷彿我是什麼骯髒輕賤的東西。

我被她那樣的反應狠狠刺傷，委屈的淚水在眶底蠢蠢欲動。

「幹嘛，說妳兩句就要哭囉？」廖思涵猛瞪著我，說著說著，直接伸手推了我一把，「那等下妳告白失敗，不就哭死了？」

我踉蹌而退，廖思涵趁勢，又咄咄逼人的跨近了一步。「不會吧？難道妳還以為張駿宇真的不會拒絕妳這個死胖子的告白？」

而我，再也受不了的叫了出來，「才不是這樣！」

三年了，一直以來，我都活在她們嘲弄譏諷的陰影底下，沒關係，她們只是開開玩笑罷了、沒關係，她們不是有意的、沒關係，或許這就是她們跟我做朋友的方式，我總是這麼告訴自己，但是，這樣善意的妥協卻換來更多她們並不善罷甘休的作為。

「為什麼妳們總要用自己的角度來曲解別人的意思？為什麼我都已經這麼忍讓了妳們還要這樣……」

我，還是哭了。

激動的淚水狂湧模糊了此刻的視線，讓我再也不用看見廖思涵鐘婷婷的猖狂表情，一個轉身，我正要跑開，卻撞到了對面來者。

「歐小胖妳幹嘛啊？不會是又要落賽了吧……」是簡良智，不知節制的鬼吼鬼叫。

都來看熱鬧了是嗎？

隨便你們！

我，已經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