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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年底的時候,社團的大小事務幾乎已經完全從季恩身上轉移交接過來我的手中,常常,我在徹夜計算社費預算卻錯誤連連的時候,會覺得力不從心的想要就此放棄,在台上苦口婆心的教學卻沒有人理會回應的時候,也會覺得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常常自己躲在寢室裡無助哭泣,即使如此,我卻不能輕易的開口說要放棄。

 

因為我知道,已經沒有人可以幫我了。

 

我不想季恩因為憐憫說要輔助我,所以拒絕他的好意,我必須要長大,獨當一面。

 

於是,不再依賴別人,也不再天真,不再以為只要可憐兮兮的仰望著誰,就會有人來幫我……

 

跨年的那夜,樂團因為受邀表演的緣故,全員相聚一起,當倒數時分接近零,燦爛煙火應聲綻放,劃破了原本寂靜漆黑的天際,團員們忙著提起手機與自己的女友甜蜜祝賀,只有我一個,並沒有要撥電話給誰的打算。

 

室友們應該早就睡了吧?我安靜凝視那樣的繽紛絢麗,心底沒有來由的感傷。

 

至少,當初的願望終於實現了一個,我希望可以和季恩一起跨年的,縱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我卻已經很滿足。

 

開學過後,我終於名正言順的當上社長,室友們也在之前的允諾之下加入了吉他社,分別擔任文書與活動等職務,為了幫我分憂解勞,我知道她們付出不少心血,甚至,還得忍受我事事要求完美的挑剔態度。

 

「哇,傅小歆,妳這股氣勢連季恩都要被比下去了耶。」

 

曾經,有個老學長這麼讚賞的對我說。

 

「是嗎?」我淡淡的回答,好像已經習慣了一樣。

 

其實,不只一次有人這樣對我說了。

 

記得,上次阿翔來社團探班的時候,也和我說過類似的話。我是認真的想把社團帶好,為此,自己付出了相當程度的代價,所以,對於他人的嘉許,我也會視為理所當然的評語。

 

諷刺的是,想當初,大家都還覺得我太軟弱了呢。

 

君更是嘖嘖稱奇的重複叨唸著這句,「原來,感情受挫可以讓一個人變得這麼堅強啊!」

 

是的,我就像是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似的。

 

少了天真稚氣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認真專注以及比別人多好幾分的努力耕耘,成天埋首忙於社團規劃,參與聯合社團舉辦活動,偶爾,也會有別社的學長送來情書,我並不太在意那些愛慕,或許,自己心上的某個東西還遺落在季恩那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楊居安以及那些老愛取笑的我的學長們也不再嘻嘻哈哈的老遠望見我就大唱『泥娃娃』,甚至,其中還有個學長正經八百的向我告白,發誓要追到我……

 

一切的一切,都雲淡風輕般的歸於平靜,只是有時候,熬夜完成的提案還是慘遭課指組駁回,我懷疑,是不是自己還不夠努力。

 

「妳這次提案怎麼寫成這樣?我記得妳上次迎新就辦得不錯啊,沒有用心的東西就不要送出來我這裡了,妳上一屆的那個社長沒有教妳說要怎麼寫比較好嗎?」

 

課指組老師頭痛地指著我亂七八糟的文件叨絮這裡不對那裡不好,甚至,幾度拿我和季恩做比較,在老師現實反映的表情,我明顯看出她還是滿意季恩的,雖然知道這是理所當然,我畢竟還是個新手社長,只是,不知怎地,心裡依舊不怎麼舒坦,原來,我做得並不夠好。

 

「我知道了,」於是,我緊抿著倔強的唇,不服輸的樣子,「我一定會改進的。」

 

「好了,妳先去把我剛剛說過的地方修改,明天下課之前再送回來給我!」

 

直到離開課指組,都還能聽見老師繼續唸著,以前季恩當社長的時候,提案都做得很棒的,現在的學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唷……

 

我無地自容的逃開,經過轉角時還粗心地擦撞到牆壁,瞬間,文件翻落滿地,我萬分慌忙地蹲下撿拾,同時間,老天偏要捉弄我似的驟然起風,把其中的紙張捲走,飛得老遠,幾乎就要撲進路面淺淺發亮的水漥。

 

我氣急敗壞的追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踉蹌步履已經被鬆脫的鞋帶絆住,下秒,「砰」的好大一聲瞬間跌倒在原地,眼見那幾頁資料就要沾水了,我也顧不及膝蓋的疼痛,趕緊又站起來。

 

「喏,別這麼拼命!」

 

有雙厚實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接住我搖搖晃晃的身子,他交還給我救回來的資料,要我安心。

 

「太好了!這可是我嘔心瀝血的智慧耶!」我埋首檢視紙張有無受損,遲鈍的沒有發現那樣熟悉的聲音是來自誰,「雖然有點濕掉了,但是還好,只要曬曬太陽就可以了,反正今天天氣這麼好,很快就乾了!」

 

半晌,我才慢半拍的想起要道謝這件事,於是,抬眼,驀然望見一張不怎麼有印象、卻也似曾相識的面孔,「那個……謝謝。」

 

「啊,妳不記得我了,」那男生有些尷尬的溫煦微笑,「我是網球社的社長,之前幹部研習營坐妳隔壁……」

 

幹部研習營,那不是先前寒假的事了嗎?

 

我想我是真的忙到昏頭,直到他稍為提醒,我才恍然憶起這號人物。

 

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兩個還被分配到同組,一起上課呢。

 

「呃,好久不見……」

 

於是,基於這樣的巧遇,那日午後,網球社社長先是體貼的陪著我到衛保組擦藥,後來還和我合力將濕掉的文件資料晾在斜陽西曬的長廊,趁著空檔,他買來了柳橙汁說要請我喝。

 

我們沒事的聊聊,互相交換了玩社團的經驗,倒也還算投緣,只不過,我真的不愛那柳橙汁偏酸的滋味,當他說起了那是他的最愛,我也只好捧場的啜飲,努力表演起真的很好喝的表情。

 

只是,那樣的味道,直到兩三天後當我遇見楊居安也喝著同樣品牌的柳橙汁,都還會忍不住皺起眉頭。

 

「那個真的這麼好喝啊?」

 

最近,練團回來總會在校道上遇見楊居安,我曾經仔細打量他身邊那個看似陌生的女孩,奇怪了,明明,上學期的聖誕舞會他摟的是另一位學姐。

 

「那個女的啊?早就分了!」當我好奇問起,楊居安看起來並不太在意的解釋,甚至稱呼前女友為『那個女的』,然後,又不著邊際的扯了下句,「喔,看來妳的春天來啦?」

 

他好像從來沒有為此情傷感到難過的樣子,或許哪天我該向他好好請教,有沒有哪種是專門治療失戀的特效藥還是祕訣什麼的。

 

「什麼春天?」我則是聽得一頭霧水。

 

「就是那個柳橙汁啊!」楊居安將乾癟的瓶身俐落神準射進垃圾桶,「酸得要命的飲料妳卻像在吸蜂蜜一樣,笑得甜滋滋的,害我被妳那表情騙了,一點都不好喝!」

 

「咦?」我好笑睨著他那樣無辜抱怨的表情,還真有別於平時總愛裝酷的形象,「你跟蹤我啊?」

 

「我又不是什麼無聊的變態!那天是剛好去接我女朋友下課的!」

 

「真是奇怪了,每次都被你撞見!」

 

「我也不想!」

 

我們徐步緩行在些微陡坡的校道上,天氣已經不這麼冷了,種植路邊的植物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冒出新芽的,像是想要偷聽秘密似的茂盛蔓延至柏油路面上。

 

我低頭,望見那抹嫩綠,難道,嚴冬真的走了?

 

後來,是我自己主動向楊居安提起這則心事的,不知道為什麼,在室友面前我總是難以表達的掩飾著自己的耿耿於懷,然而,現在卻可以這麼沒有壓力的輕聲傾訴。

 

「雖然,心上的傷口不那麼難受了,但我在想……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好像再也得不到幸福,像被詛咒了一樣。」

 

「傻瓜!」

 

沒有看我,也沒有溫柔的撫慰或是為我鼓勵,不同於季恩說我傻瓜的愛寵語氣,楊居安低沉平穩的聲音卻是透露著些許心疼。

 

「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根本不愛妳的人,就這樣絕望的認定自己再也得不到幸福?那太愚蠢了。」

 

楊居安不拐彎抹角的話語過於直接坦白,我則因此愣了愣,突然之間,懂了,他這不是譴責,反而,是要讓我安心的。

 

「楊居安……」我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頓時,有股難以言喻的觸動,還不至於是很深很深的友情,但就在我心上暖呼呼的旋繞著,而且,正在逐漸擴大的樣子。

 

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知道的。

 

自從他帶著我莫名其妙的翹課那次之後,我們,就這樣和平休戰,什麼泥娃娃、什麼兵不厭詐,這是戰爭、或是因為他是居安,我就必須思危的爭端,那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幼稚胡鬧了。

 

月光灑在他安適愜意的側臉上,我不禁多看了一眼那樣的線條,就像是圖畫紙上的素描人物一樣好看。

 

「像那個喝柳橙汁的,不是對妳挺好的嗎?」

 

「什麼喝柳橙汁的?哪有人這樣稱呼的啊,他是網球社社長!」

 

「網球社社長啊……」楊居安若有所思的慢下語調,「這樣啊,我還以為妳會喜歡上我咧。」

 

語畢,他就這樣忽然安靜下來,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能誇張放大笑聲,「呃、你會不會想太多了啊,我怎麼可能那個喜歡你……」

 

他倒不以為意,也不怎麼在乎我的尷尬表情,只是好寬容的說著,那深邃的輪廓看來相當柔和,「這樣不是很好嗎?同樣都是玩社團的人,算是興趣相投吧,說不定這就是得到幸福的開端。」

 

「幸福的開端啊……」

 

我短暫停頓了一下,眼前浮光掠影的瞬息全是那雙燦亮的眼睛,總是孩子氣的表情……

 

「哇,我真是太幸福了,好像所有夢想都成真了一樣耶!

 

我擁有夢想成立的樂團、學校最有人氣的社團、還有,世界上最、最、最可愛的小歆!」

 

這刻,我想起的,竟然還是他,是季恩,是他那麼堅持認真的拉著我,專注昂首迎向燦爛星空,真情流露吶喊著最美麗的告白。

 

「喔,對了,」楊居安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妳跌倒的那個傷口,好多了吧?」

 

「啊?」我趕緊轉頭,不敢直視著楊居安認真關心的眼神,深怕總是精明的他一眼就要望穿我眼眶泛起的脆弱,我強忍哽咽的聲音,一下子變成好彆扭的語調,「你連我跌倒都看見啦?那你當時怎麼不來幫我?害我那麼糗!」

 

「笨蛋!」楊居安沒輒的笑,默默包容我的任性脾氣,「我幫妳了,那妳的網球社社長就不會出現了啊。」

 

「說得也是。」

 

只是,那個偶然邂逅的他,真的是我能夠再次得到幸福的開端嗎?

 

我多想努力地想要拋開干擾,試圖憶起一點點有關那日午後和網球社社長聊過的話語或是相處的畫面,卻徒勞無功的作廢,這刻,我的腦海滿滿都是迴轉著與季恩共同擁有的一切,怎麼也擺脫不了啊。

 

「怎麼會這樣?我不是已經忘了他了嗎……」我喃喃的,嘴邊忽地嘗到一絲苦澀,熱燙燙的眼淚終於還是跌出自己苦於壓抑的範圍,潸然落下。

 

這樣的自己,真的能夠再次得到幸福嗎?

 

「妳哭了?」楊居安居然也沒有幾分驚訝,好像早就猜到我暫時失控的情緒為何。

 

「嗯,」即使如此,我還是逞強的不願坦誠,倒是順勢理所當然的點頭承認自己哭泣的事實,「誰叫你要提起我的傷口?我想到就很痛,所以哭了啊!」

 

當時,楊居安並沒有拆穿我說得很爛很糟的藉口,我相信,依楊居安的聰明程度,很多時候不需要明說出來的事情,他都能懂,直到往後,每當我流著淚想起那個總難忘卻的人,他還是依然這樣對著我說。

 

「堅強一點,很快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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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tpoet870530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