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淚光熠閃的決定

19

相隔幾天，我怎麼也遍尋不著的髮束，後來，是喻琦找到的。

「妳在找的，是這個吧？」她拿在手上，我才要接過來，卻又被她緊緊捏在掌心。

「怎麼了嗎？」我不解她的反應動作，所以問。

「怎麼了嗎？」喻琦又重複一次，語調刻薄，「應該是我問妳的吧？」

「什麼意思？」

她重新亮出我的髮束，「這是我昨天在浩聲房間找到的。」

明明問心無愧的我，這秒，卻是語塞。

「想不到妳竟然會主動到在男生家過夜，林紫萸，我真是小看妳了。」

「不是妳想得那樣，喻琦。」

「是嗎？」她冷眼看我，那樣的表情我曾見過，在惠蓀林場斷定我耍心機裝出可憐模樣想要博取男生們的疼愛時，喻琦也是這個樣子的。

「那天我忘了帶鑰匙，本來在公園想要等妳回來的，可是因為下雨的關係所以……」

喻琦沒聽完，刻意撇開視線不看我，訕笑起來，「妳們兩個還真浪漫。」

「妳不高興嗎，喻琦？」

「沒啊，沒有不高興，」她轉頭回來盯住我，眼神堅定得像是要宣戰，「只是，妳知道吧？浩聲是我的。」

我沒再說話。

是的，我本來就知道的，浩聲，是喻琦的。

我卻……

「別怕，我在這裡，在這裡陪妳。」 

閉上雙眼，每當環抱雙臂時，還能記得在山上迷路那刻浩聲義無反顧的擁抱，以及……

「孩子，該回家了。」

在園藝店裡的時候，當他那麼自然地牽起我的手，我可以好放心的就這麼跟著他走，無論要去哪裡。

「就算會傷心難過，但我相信，只要擁有過美好的回憶，那終會撫平的。」

也是浩聲在日常生活中點點滴滴的溫煦關懷，就像是療傷棉花般的逐轉遷走我心上思念邵強的煎熬痛楚。

從初識的那天起，浩聲總是那麼無私的為我打氣、帶給我快樂，彷彿，這樣黯淡傷楚的回憶是可以被撫平的，要擁有圓滿的幸福，是如此簡單，並不太會晚。

不知道什麼開始的，原本早就習慣一個人的我自己、總是活在有著邵強的過去的那個我自己卻早已經……

悄悄地，已經讓浩聲住進我的封閉世界裡。

見我沒再開口，最後，喻琦丟下這句話，「我告訴妳，擅自把暗戀的對象想得太完美，最後受傷的人只會是自己。」

我聽不懂，也不想聽懂。

於是之後，我再沒有在浩聲打工的便利商店附近徘徊，結束實習工作繞道而行回到租屋處，因為作息不同的關係，連喻琦也一倂避開了。

小良曾經打電話來邀約吃個晚餐或是看電影，我都回絕掉了，我說最近因為要交報告的關係，很忙，不方便見面，沒想太多的小良立即採信，還奇怪的喃喃著，「明明就同班，怎麼紫萸小護士這麼忙，喻琦卻閒到三天兩頭就跑去找浩聲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想。

其實，在那之後，浩聲也曾經捎來關心的簡訊，提醒我出門記得要帶鑰匙，別再被鎖在門外了，只是，我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回。

再次見到浩聲，已經是兩個星期之後了，我才剛結束實習工作，晚上回到宿舍，一開門，便撞見他，與她。

「這傢伙昨晚喝掛了睡在我家，剛剛才把她帶回來。」浩聲看到我，溫柔依舊的對我笑，問我最近過得好不好，深望著他，我卻不能說，好想他，我真的好想他……

客套般地點頭打過招呼後，我要自己趕緊離開，就怕再多看他們一秒我不知何以的脆弱就要落下了。

背對著，喻琦撒嬌的聲音並未放過泫然無助的我，「紫萸，過來一起吃飯哪，我們有買妳的份耶。」

「我不餓。」抹去眼角微微泛起的感傷，我勉強出聲。

「怎麼可以不吃？」浩聲走到我的面前，細細端詳著我，關心的樣子熟悉如昨，他卻不能屬於我，「身體不舒服嗎？」

喻琦見狀，也跟著走了過來，就在浩聲的背後，正對著我，美麗的眼睛盡是危險的警告意味。

「沒有不舒服，我吃不下。」

「不行不吃，想要學人家減肥唷？要是妳瘦到被風吹走了，我要去哪裡把妳撿回來啊？」

拗不過浩聲，我被帶回到客廳，乖乖被按在小沙發上坐好。

「對呀，多少吃ㄧ點吧，浩聲那麼關心妳耶。」喻琦在我身邊跟著坐下，邊說，樣子友善地遞了衛生筷給我。

我不懂，明明是她不許我再靠近浩聲的，為什麼這個時候，卻反常的又要我留下。

「浩聲，這排骨太大塊了啦，我吃不下，你幫我吃。」邊說，喻琦就把她咬過的排骨直接丟到浩聲碗裡，也不管他到底要不要。

「噢，這樣會吃到妳的口水，很不衛生耶！」

「以前我們不都是這樣的嗎？你還會把我吃剩的滷蛋搶過去吃掉咧！」

「那是高中的時候我還在轉大人，當然要多吃一點哪，現在多吃只會早點變成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子而已……」

一會兒，我終於知道自己坐在這裡的用意，喻琦親暱的伸手戳著浩聲的肚子檢查到底有沒有啤酒肚，弄得怕癢的浩聲直求饒，喻琦好開心的敘舊，說著從前的浩聲是如何如何的悉心關照她，那是一段我怎麼樣都來不及參與的過去，至今，都只能望塵莫及。

「哈，現在擔心這個會不會太早，反正，你已經有人要啦，我要你啊，以後你找不到老婆就娶我嘛，就算變成中年男子也沒關係！」

「什麼跟什麼啦，妳會不會想太多！」

顧及到我還在場，浩聲漲紅著臉，極力撇清似的的趕緊推走興味逗他的喻琦，「走開啦，幹麻一直黏著我，妳是還沒有酒醒唷，我是浩聲，不是妳肖想的阿栩學長耶……」

「好無情唷，想當年的浩聲才不會這樣對我咧，你變心了！」

「變妳的頭啦，我看妳真的還沒酒醒，喝了什麼酒啊？宿醉這麼嚴重，還是喝到假酒，頭腦被酒精燒壞啦……」

「你才是負心漢！」

「好啦好啦，喻琦乖，我服了妳總行了吧？」

我不想看。

刻意瞥過頭去，就是不想要看到那樣忙著打情罵俏的畫面，儘管浩聲不怎麼自然的要推開喻琦，但是，那終究抹滅不去他們『在一起』的事實。

這秒，沒有來由的，心上，隱隱作痛，好痛。

我霍然起身，離開。「我吃飽了。」

「欸，紫萸……」

不再理會浩聲的慰留，我看見的是喻琦嘴邊勾起一抹不著痕跡的勝利笑意。

我想，她已經達到目的了。

「剛剛，妳是真的有吃飽吧？」稍晚，浩聲回家後，喻琦來敲我的房門。

「嗯。」

「浩聲人太好了，要離開前還吩咐我，叫我過來看看妳，看妳有沒有吃飽。」她站在門邊，「他就是這樣，對誰都好，才會時常引起別的女生的誤會，妳不要想太多啊。」

我沒有回答。

「呼，這幾天都和浩聲泡在一起，連我昨天去聯誼喝醉都是他把我抱上床換衣服睡覺的，我發酒瘋亂鬧的時候他都還好有耐心的抱著我哄我，我其他那些的男朋友都要吃醋了咧，還撂下狠話說要跑去浩聲房間把我搶回去！」

見我沒有反應，喻琦逕自走了進來，直接坐在我的床鋪上。

「唷，對了，浩聲還說想要計劃今年帶我去跨年順便泡湯唷，要不要一起去呀？」她炫耀般地不停說著，刻意性的語帶曖昧，「呵呵，不過我們要泡的是情侶湯屋耶……」

「喻琦，我累了，想要睡覺了。」我站起身，想要請她走。

「幹嘛，妳不高興唷？」

「沒有……」

「看到我過得這麼幸福，身為好朋友的妳，難道都不會為我開心嗎？」喻琦收起了甜膩笑容，冷著表情迎上了我的眼睛，「還是，妳在嫉妒？」

我不知道該怎麼作答，更不懂喻琦為什麼要這樣，緘默片刻，才開口，「那阿栩學長呢？喻琦妳之前不是還是喜歡著阿栩學長的嗎？這樣不會太奇怪了嗎？怎麼可以同時和這麼人交往？這對浩聲不公平啊！」

「妳果然是在嫉妒，」她不屑地哼了一聲。

「是啊，我就是同時和很多男生交往、就是喜歡阿栩學長，那又怎麼樣？這不衝突啊，是他們自己要愛我的，我又沒有強迫他們，妳看，浩聲有說過什麼嗎？既然他都沒說話了，妳憑什麼替他喊不公平？」

登時，我啞口無言。

「更何況，」喻琦恨恨地再又開口，「那是他欠我的。」

「我不懂，」我頻頻搖頭，並不能接受這樣的結論。「為什麼要這樣？浩聲那麼善良為什麼妳要這樣傷害他？」

「他善良？」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她淒厲地大笑起來，目光變得好可怕，「難道他善良我就活該嗎？林紫萸，妳什麼都不懂，就不要想當正義的化身替陳浩聲討公道，他沒有那個資格！」

「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

「妳不會想要知道的。」

語畢，她的淚也跟著落下。

20

喻琦不說，我便不會曉得。

連著好幾天，她都沒有回家，學校的課也沒有去上，最後，我決定到浩聲住處碰碰運氣，按下門鈴，卻只見著了浩聲。

「喻琦，不在這裡嗎？」

「啊？」浩聲顯然被問得莫名其妙的，還自以為幽默的開玩笑，「喻琦怎麼會在我這裡？要也是在阿栩學長房間裡啊。」

只是，我笑不出來。

注視著浩聲好看的臉龐，從一開始，明明知道他就是喻琦的『頭號男友』，但都只單純認為他們是因為熟識很久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暱稱，直到那夜，我望見了喻琦哀悽的淚水，從來沒有看過她哭的我，終於，知道他們的關係不是我以為的那樣。

而，到底是怎麼樣，我已經不敢想像。

或許，他們之間的親密關係早就超越我所能負荷的，房裡的那張床曾經在我被鎖在門外時給了我溫暖，而，那裡，會不會曾是她們歡愉的天堂？

「怎麼了嗎，紫萸？妳臉色好蒼白，要不要進來休息一下啊？」見我一直沒說話，浩聲總算歛起玩笑的表情，擔憂看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搖頭，我說，「沒事，我要走了。」

「妳，很讓人擔心的樣子。」

我回眸，對上他清澈而飽含情感的瞳仁，是不是真的如同喻琦說的，你對誰都好，而不是因為是我的關係……

「浩聲……」

「嗯？」

瞅著我的時候，他困惑得像是小動物般的眼睛是那麼真摯單純，我憶起了初識時候，他好熱血的為我打氣加油，萬分篤信我會成為很棒的白衣天使拯救世人，還有，每每當我被遺忘之際，都是他先找到我的，以及那次在山上，他緊緊擁抱住我……

對不起，浩聲，不是故意的，即使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喻琦的頭號男友，但是我卻……

怎麼辦，我卻好喜歡你。

淚水失控般的瘋狂落下，浩聲頓時顯得手忙腳亂，慌張地幫我拭淚，「怎麼了？怎麼突然哭了？」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來，傷楚的淚水怎麼也無以竭止。

「身體不舒服？實習工作遇到困難了嗎？還是……和喻琦吵架了？」

我拚命搖頭。

不是不是，浩聲，都不是你說的那些原因。

「怎麼都不說話呢？」浩聲被我問得更著急，可是，我要怎麼說，說我喜歡你！

因為無法言明，哽咽著，我退步，想要逃離這裡，浩聲卻早一秒的攫握住我的臂膀，將我圍困著不讓我走。

最後，像被打敗了，他頹然地，開口。「紫萸，我該拿妳怎麼辦？」

「可以抱我嗎？」我知道，這是個任性的要求。

他沒回答。

「即使我很難過、很需要安慰的時候，也不可以嗎？」我還抱有期待。

「傻瓜，」他深望著我，已經鬆開了禁錮著我的手，退回男女本應維持的合宜距離，「我是男生，所以不可以抱妳。」

我站在原地，像是拚命撒嬌也要不到愛的小孩怎麼都不肯走，他沒有心軟，轉身，陷入沉思般的緘默。

縱然是任性的要求，但是……

『我發酒瘋亂鬧的時候他都還好有耐心的抱著我哄我……』

喻琦刺耳的炫耀還像催眠般的覆誦著，縱然是任性的要求，但是，為什麼卻可以對她應許？

阿栩學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手上抱著厚重的原文書，看起來是要來一起探討研究報告的，他沒有敲門，撞見我們僵持的樣子便能懂得這場無法收拾的混亂局面。

最後，是阿栩學長把我帶走的。

離開前，他神情複雜地望了浩聲一眼，沒有道別。

阿栩學長陪著不發一語的我，走在回到宿舍的路上，夜裡，驟冷的氣溫讓人難以承受，寒風吹著我湛濕的臉龐，刺痛的地方卻是難堪受了傷的心上。

直到來到我的租屋處樓下，停駐，我打起精神，想和阿栩學長開玩笑。「嘿，抱歉，讓你看見這麼尷尬的……」

只是，話還沒有說完，阿栩學長已經上前，將我攬進胸膛，緊緊擁抱住了我。

「就當作是朋友之間安慰的擁抱也沒有關係，紫萸我……」

我難過的哭了。

為什麼喻琦可以，我就不行？

為什麼阿栩學長可以，浩聲就不可以？

21

我不知道，明明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怎麼走著走著卻會來到這步田地？

近乎分崩離析的友情，不受影響的似乎只有小良一個，他太單純了，看不出來我們幾個各懷心事，甚至興沖沖地邀請我們參加他高中母校的校慶。

「紫萸小護士，妳一定要來唷，來看看我們的母校嘛，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原來浩聲是我高中學長耶！」

一直默不作聲的喻琦在旁答腔了，「她一定會很有興趣參加的，畢竟是浩聲的母校嘛。」

聽不出來她的字字句句都帶刺，小良轉身過去，「喻琦妳也很久沒有回去看看了對不對？一起回去玩呀。」

「那裡沒什麼值得我留戀的。」

「吼，這麼沒血沒眼淚的，不管啦，大家很久沒有聚聚了耶……」

於是，就在小良的殷切期盼下，我們誰也不忍心拒絕的就答應了這次活動，小良用心良苦的借來幾套高中制服，他說，想要回味那段青澀年代，請我們務必配合。

「什麼餿主意啊。」喻琦首先批評。

「別這樣嘛，喻琦妳穿起水手服看起來很清純可愛耶！」

「呿！這不用你說我也早知道了！」

「喻琦，妳知道『謙虛』這兩個字怎麼寫嗎？」

「不知道，我只知道『實話實說』這四個字的意思啦。」

一路上，去到高中的途中小良和喻琦兩個吵吵鬧鬧的，直到下了車，這才一片鴉雀無聲，大家都傻眼地瞪著校門張貼的公告，校慶的日期是昨天。

「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喻琦不能接受地喃喃。

接著，全部的人不約而同轉頭，將目光狠很盯著讓我們撲空的罪魁禍首，下一秒，齊聲大叫出來。「林─孝─良！」

面對大家，小良囁囁地，顧左右而言他的推託道，「還不都是因為喻琦化妝化太久，所以拖延到時間，晚出發了才遲到的……」

「什麼我？」喻琦不甘示弱的回嗆，「是誰中途要下車尿尿，所以才耽誤的？這麼短的路程還要尿個兩次，年紀輕輕就膀胱無力唷！」

            而且，是誰說，下午再出發就可以了，反正可以順便看晚上的校園演唱會？結果連校慶的日期都搞錯，還說什麼遲到，我們可是整整遲到了一天耶，害人家大老遠的跑來這裡，太陽都要下山了，裝肖為！」

              「是我嗎？」小良裝傻地目視遠方。

             「就是你！」喻琦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小良，先是頓住，再訕訕開口，補了最後一槍，「再說，高中哪來的校園演唱會？那是大學才會辦的好嗎？ 大學生活過太爽，還想要來這裡裝可愛扮高中生.……」

「……」

小良已經無力招架，無言代表投降了。

如此這般，就因為小良的失誤讓我們來到空無一人的學校，後來，浩聲提議，來都來了，不如進去逛逛吧？

「可是，現在是非開放時間耶，你以為我們穿了制服就真的看不出來年紀，不會被校警擋在外面唷！」

最後，浩聲露出了狡黠的眼神，「誰叫你走正門進去的！」

沒錯，在自稱是『優良校友』的浩聲帶領下，我們很快的便抄小路來到校門西側圍牆，據說，這裡就是同學們口耳相傳投奔自由的任意門。

「我都嘛三不五時就出來跟對面雜貨店賣冰的阿姨哈拉一下套交情！」浩聲說著說著，便輕輕鬆鬆地越過圍牆，「別看我這樣耶，想當年我可是師奶殺手！」

「對啦對啦，因為全校的女生都只愛傳說中的校園王子陳浩鈞，所以你當然只能去找雜貨店阿姨尋求慰藉啦！」

陳浩鈞就是浩聲的哥哥吧。

「她是我高中時代的直系學妹，跟喻琦同班，不過她喜歡的人是我哥，而且，我哥也喜歡她，兩個人相約考上同一間大學，然後，畢業後兩個人一起到英國留學了。」

因為小良無心的玩笑話，我才想起來，這所學校，就是讓浩聲有著痛苦回憶的高中，而曾經就讀過一年就轉學的喻琦，同樣也是凝著這所校園，緊鎖眉頭的不發一語。

「啊，被發現了……」浩聲擺了一副窘樣的鬼臉，在那樣的淘氣的表情底下，此刻，他真正的心情又是如何？

沒有人知道。

一踏進校園，小良便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頭，搶著介紹當年他在哪裡被罰青蛙跳、在哪裡偷看暗戀的女生、操場在哪裡、福利社又是在哪個方向。

「有次，我跑去買了八寶粥在上課的時候假裝想吐，把八寶粥當作嘔吐物拿給老師看，還真的被批准躺在保健室睡大覺咧……」

才不管大家的表情已經作噁，小良淘淘不絕地說著，當經過一排老舊教室，浩聲有些猶豫的停住了，而喻琦，也跟著駐足，就站在走廊前。

「這裡，已經漆成綠色的油漆了啊……」

喻琦懷舊地喃喃自語，她撫著看起來不算新的綠色牆壁，早就數不清自己離開多久了的樣子，捨不得移開的目光停留在教室牆上，思緒卻穿梭飛躍回到我們去不到的那個年代。

浩聲上前，推開了教室的門，喻琦跟了過去，兩個人默契般的走到座位上，坐在各自擁有回憶的那個課椅，久久不能自己。

「我哥以前在學校是萬人迷唷，她們兩個其實都很愛我哥的，所以……」

猶如築起一道透明的時間之牆，我們都被阻絕在外頭，浩聲沉靜下來的面容滿是哀悽，眉宇鬱結，喻琦也是，她平時總是給人自信美麗的強勢印象，但此刻看來，也只是個被傷透了心的青澀女孩。

不管他們倆逕自沉浸在過往，小良拖著我和阿栩學長就要往外走，「走走走，我帶妳們去看操場，高中三年啊，最有回憶的就是操場前面的那個司令台了，不論是遲到、翹課、還是整潔最後一名每次都在那邊被罰站咧。」

再次深望浩聲，不捨瞧見他那個失了魂的落寞模樣，我想起曾經約定過的，難過的時候要讓我安慰，這瞬，我真希望，如果能夠為他分攤傷心，那就好了。

「我看我們來個鬥牛三對三好了！」經過籃球場的時候，小良順手撿起一顆洩氣沒人要的籃球，興致勃勃提議。

「你是深怕校警不知道我們闖進校園嗎？」阿栩學長推了一記小良後腦杓，「何況，我們五個人，哪來的三對三鬥牛？」

「吼，阿栩學長真的很會拆我的台耶，」小良沒好氣的將球扔向阿栩學長，「你不是因為近視太深不用當兵所以明年可以去申請國外的研究所嗎？我看你就乾脆在申請書上的研究專長寫說最擅長的就是拆朋友的台，不給人家台階下好了啊！」

「Good idea，我會採用的！」

阿栩學長豎起大拇指誇張叫好，小良則被氣到頭頂都要冒煙。

「天都黑了啦，好不容易才回來母校的耶，難道真的就要這樣兩手空空打道回府唷！」已經不敢再亂出餿主意的小良兩手一攤，頗無奈的自言自語起來，「沒搞頭，哼，跟你們這群沒活力又不青春的假年輕人出來真是沒搞頭啦！」

話才剛說完，一道手電筒光束從遠處射來，「是誰在那裡？」

果然，如阿栩學長料中般，被校警發現有闖入者。

「快閃哪。」浩聲迅速反應過來，指示我們從側邊爬窗戶溜進了體育館，暫時性地甩掉巡邏的校警。

「看吧看吧，都是阿栩學長烏鴉嘴啦！」一停下來，小良立即抱怨。

睨了小良一眼，阿栩學長冷冷開口，「請問，又是誰大聲嚷嚷著要三對三鬥牛才驚動校警的？」

「我……」頓時，小良啞口無言，只得自己躲到角落去自言自語的搞自閉起來，一邊用手指在地上畫圈圈還一邊碎碎唸，「奇怪耶，每次都你說的有道理，是學長了不起唷，去你的芝麻蛋糕丁丁麵！」

「別鬧了啦，」喻琦推了小良一把，「快走，要是真的被校警捉到就慘了。」

冬季，天色很快就暗下來了，因為校警追捕的關係，我們不能再隨心所欲的漫遊校園，浩聲想了想，決定走後面的舊校舍廊道回到西側圍牆再翻任意門出去校外，他說，雖然是繞遠路了，但是這樣的路線比較保險。

決定了之後，我們很快的便又挪動腳步出發，這時，周邊視線已經轉黑，只剩下微弱的逃生方向指示燈亮著，原來，夜裡的空曠校園也有幾分荒涼可怕。

「哇，這個氛圍來講校園鬼故事最恰當了！」小良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振作起來，口沫橫飛的又要滔滔不絕，「有人想要聽我們學校流傳的……」

「沒有。」喻琦瞪了過去，「你閉嘴吧。」

「啊！」忽地，我被腳底鬆脫的鞋帶絆了一下。

身邊的阿栩學長立即攬住我，讓我站穩。「怎麼了？」

「沒事沒事。」

不想一行人全都停下來等我，於是，等到大家都走在前頭要轉入樓梯間下樓，我趕緊蹲下身來繫鞋帶。

「幹嘛喻琦，」小良還忙著拌嘴，「妳是平時做太多虧心事吼？會怕啊？」

「哈，上次不知道是誰在惠蓀林場夜遊的時候……」

我才剛繫好左邊的鞋帶，站起來，才遲鈍發現右邊的也鬆脫了，只得蹲下重繫，卻沒有注意到兩人鬥嘴的聲音越來越小、漸行漸遠。

我慌亂的想要奔下樓，樓上已經有道可疑的光束從頭頂掃過，大概前方的小良喻琦察覺到了校警趨近所以安靜下來，登時，少了他們吵架的聲音來源，我也頓失方向感。

愣在原地，我只得先蹲下，躲過那道巡邏的手電筒光束，我看到校警的黑色身影並未遠離，他一個回頭，正往我匿身的角落走來。

怎麼辦……

我不知所措，只能本能性的蜷著身體瑟縮在牆邊，怎麼辦，他要靠近了！

驀地，有團小黑影從校警旁邊吱吱作響地竄過，校警將手電筒一照，立刻奮力捉起那隻夜闖校園的灰色老鼠。

「哈哈，抓到了吧！」

趁著校警轉身要處決那隻無辜的老鼠，我的嘴先是被身後突然伸出的手捂住，來不及掙扎，他已經猛一使力把我整個扛起，帶離原地。

我驚魂未甫的被丟在操場地上時，這才定眼看清楚綁架我的到底何人。

「妳怎麼老是會走丟呢？」不顧我泫然欲泣的哀怨模樣，浩聲好整以暇地看我，好像剛剛把我捉下樓的人不是他似的。

「嗚……」

「對不起，對不起，剛剛不是故意要嚇唬妳的，情況緊急嘛，」直到我哽咽得說不話來，他才跟著蹲下，七手八腳的想要安慰我，「而且，最近妳老是避著我，好像在生我的氣，我就更不敢……」

「別哭了，眼淚很珍貴的。」他邊說，一邊為我拭淚，注視著我的眼裡盡是款款柔情，「我喜歡看見的是快樂幸福笑著的紫萸。」

我癟著嘴。「可是，幸福離我很遠。」

所以，你不喜歡我，而邵強，也選擇離開我。

「紫萸，」浩聲撫著我的臉龐，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的樣子，「我到底該拿妳怎麼辦？」

我搖搖頭，千言萬語的都說不出口。

別為難，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喜歡你的。

擦乾最後一滴眼淚，我站起身來，拍掉沾在衣服上的泥濘，準備離開這裡。

浩聲隨後跟了上來，「小良，很喜歡妳，而且很努力的追妳，所以……」

我停了下來，不想要聽到那種話，為了不要我落單，所以硬要把我推給小良，然後再說些冠冕堂皇的祝福，那只會更讓我覺得心痛。

「那個時候你說，」因為不想聽到那種話，我於是斷然打岔，「你說，心不在房裡，那麼，心在哪裡？」

「……」

浩聲沒有料到我會突然問，怔著，安靜了片刻，才又開口。「不知道，我忘了。」

「那你說，」沒有打算就這麼放過，我不死心追問，「你那時候說哪有男生會讓女生睡地板的，何況還是……，還是什麼？」

「那是我亂說的，沒別的意思。」他避開我的眼神。

「你騙人！剛剛的回答都是敷衍的。」

「我騙人？」浩聲終於耐不住，「對，我騙人，那妳到底要我怎麼回答妳？」

他生氣了嗎？向來好脾氣的浩聲終於受不了我了嗎？他握著我走的手勁變得好緊好用力，我被拉扯得好痛。

「浩聲，你弄痛我了。」

「對不起我……」頓時，他抱歉地鬆開手，再度安靜下來。

浩聲他，一定開始討厭我了吧。

因為連我，都好討厭我自己……

我們兩個，誰都沒有再說話，穿越了操場旁邊排列聳立的校樹，很快的，就來到西側圍牆的任意門，那是我們翻牆進來的地方。

「出了這面圍牆，我就沒有機會告訴妳，」

他停了下來，背對著我，欲言又止。

「紫萸，妳說對了，我是騙妳的，剛剛的回答都是敷衍的。」

「什麼？」我反應不過來。

「那個時候我說，心不在房間裡，是因為心早就繫在妳身上了；妳問我說，哪有男生會讓女生睡地板的，更何況還是什麼？如果妳真的想知道，我現在回答妳。」

語未歇，他轉過身來，溫柔依舊的眼神多了分堅定，我凝著那樣的真摯表情，幾乎屏息。

「我要說的是，更何況，還是自己心愛的女生。」

翻過牆，阿栩學長喻琦小良三人早就等在校外了，大家也都聽見浩聲突如其來的告白。

小良尤其氣得跳腳，頗不能接受的樣子，他強烈的胡亂哀號覆蓋過阿栩學長無聲的愕然、喻琦不發一語的沉默，只是一雙眸子深沉得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緒究竟為何。

「啊，紫萸不要選擇那傢伙，我比他帥一千倍又比他幽默一萬倍耶，怎麼不選我啦？我失戀了嗎？失戀了嗎？」

我則不好意思的躲進浩聲身後，不需言明的默契般，他，牽起了我的手。

這是，我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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