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16

莞莞在第一道寒冷鋒面來臨前，突然，病情加重。

才剛翻完當天的看護記錄，正要離開，綾學姊和其他醫護人員意常急促的腳步聲像是預告了什麼。

沒有人對我說明，等我知道莞莞因為肝脾腫大、高燒不退被轉到加護病房，那以經是隔天早晨，當我一貫性的前往莞莞病房想要道聲早安卻撲個空的時候了。

「勸妳不要對病患放太多感情，陷得太深，對妳沒好處。」

我曾經想盡辦法靠著先前在加護病房實習過的人脈要去探望，卻被同單位的學姊制止。

面對學姊的理性與淡漠，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軟弱，再多的焦急卻也束手無策，轉身，終於隱忍的難過情緒在午休時間無人的林蔭角落旁潰堤。

「原來妳在這。」

是綾學姊找到我的，如同我第一天實習般的場景對話，她要我擦乾眼淚。「莞莞的病在兒童癌症裡算是治癒機率很高的了，妳不要太傷心。」

「還有，記得，別在病患家屬面前洩漏了自己的情緒，」綾學姊望著雙眼紅腫的我，最後落下了一句，不冷不熱的語調，「那不專業。」

頓時，我覺得自己好沒用。

怎麼辦，想要放棄了，其實我一點都沒能勇敢面對，面對生老病死。

隔天，是星期六。

所幸不需要費心編造藉口還是理由便能躲回集集，像是被無形的思念牽引般，總是如此，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會回到綠色隧道。

這片綠蔭濃密依舊，涼風依舊，晴朗陽光透著層層疊疊的樹林中灑下，在搖曳的葉梢上躍動著，一閃一閃的，君簡說，那是白天的星星。

這裡是，以前常常和她翹課跑來寫生的地方。

我坐在第七顆老樟樹下，架好很久沒用的木製畫板，調了幾個青青綠綠的顏色，抬眼，凝著眼前的懷念景色，良久。

到底多久沒有這樣愜意寫生了呢？我已經算不出來了。

幾分生疏的在畫紙上揮灑，多想捕捉回憶中這樣靜謐的濃濃綠蔭……

太過沉浸在自我世界裡，壓根沒有發現身邊站了個人，注視著我畫畫好一陣子。

「妳畫得很棒。」半晌，他說。

「咦？浩聲？」

我訝然回眸，對上了那般熟悉溫柔的眼睛，浩聲，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默守我的身邊。

「打了電話給妳沒有接，妳沒帶手機吧？」浩聲笑笑的，雙手伸進了休閒褲的口袋。

他今天穿著一件淺灰色系的厚棉帽T，寬寬鬆鬆的，感覺特別輕鬆愜意，我沒對他說，這個樣子的浩聲，真好看。

「因為沒聯絡上，我只能在鎮上繞，看到路邊有指標往前就是綠色隧道，突然想到妳曾經提起以前常來寫生，過來看看，還真的遇見妳！」

他邊說，邊指著我畫架上的半成品，「畫得真的很棒呢。」

「從來沒有人這麼對我說唷，因為國中念的是美術班的關係，大家都比我厲害、比我強多了！」

「或許我不懂什麼藝術，但對我而言，真的畫得很棒。」

因為他這麼誠實的誇讚，我微微笑了，心窩暖呼呼的，那是一種被肯定的感動。

「謝謝，」我停下握著畫筆的手，和浩聲一起席地坐在柔軟的野草皮上，數著過往小火車的車廂到底有幾節，然後，我沒有來由的提起，「知道嗎？一直以來，我都像個透明人唷，總沒有辦法特別突出，甚至，連喜歡的人也……」

憶起邵強的點點滴滴，我驀地安靜下來。

那個時候，他那麼疲憊的靠在我的肩頭，對我說著，如果喜歡的人是紫萸妳就好了……

是我，就好了。

而我，我只能深感悲哀。

「世界那麼大，要遇見一個喜歡你而你也喜歡她的人，真的太難了，不是嗎？」我下意識的脫口，現在說出來，已經太遲了。

他已經，早已經聽不到了。

回神，浩聲體恤地沒有追問我突如其來的感傷到底為何，只是愜意的享受著這午後微風與初冬的溫煦陽光，當個稱職的聆聽者。

好奇怪，原本寡言的我自己，不知道怎麼和別人獨處的我自己，卻只要和浩聲在一起就會變得開朗許多，跟他一起，我覺得很安適自在。

舒服的伸伸懶腰，突然想起了昨天綾學姊的教導，呼地頓一口氣，好沒輒的樣子，「唉，我想，自己始終沒有辦法適應護理吧。」

「怎麼說咧？我倒覺得妳很適合啊。」

「是嗎……」

稍微提了莞莞的事情，不知怎麼起頭的，我就這樣叨叨絮絮的，提起過往的邵強與君簡，我們如何如何的在班上一起和討厭的老師作對、約好在假日的時候出來寫生，一時間，那般活躍的青春回憶變得鮮活生動，彷彿說著說著，他們就要騎著單車出現了……

「啊，我太多話了。」我突然打住。

「這樣很好啊，而且，聽起來，沒想到妳以前是個叛逆少女耶。」 

「哪有！」我抗議地輕推他一下，他則哈哈大笑起來。

這天，天氣很好，在明亮的冬日陽光下，我還沒有過這樣的愉快記憶，看看浩聲像是大孩子般的爽朗笑臉，我也跟著欣然笑了。

「總是行的。」然後，他忽然像是想到什麼般的。

浩聲轉頭望向我，眼神堅定，「加油唷，白衣天使！」

「白衣天使啊……」

「對啊，未來的白衣天使。」浩聲理所當然的點點頭，如同我們初次見面那樣的擺著誇張的熱血姿態。「這世界還有很多人等著被妳拯救呢！」

他，浩聲卻不知道，很多時候，因為他，我覺得自己被救贖了。

稍後，浩聲要我擔任地陪，帶他漫遊我的故鄉集集，於是，兩人開始了很隨性的集集一日遊，浩聲騎著我的單車載著我，穿越綠色隧道回到鎮上。

「對了，浩聲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啊？」我這才突然想到，問起。

「啊？」安靜幾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似的，最後，若有所思的回答，「那天，看妳就這樣轉身走掉，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特別在意……」

「在意？」

「嗯，在意。」浩聲的聲音低低的，似乎，自己也猜不透到底為了什麼而在意。

我不懂他那樣奇怪的表情，並沒有想太多，按著隨風吹亂的頭髮，思緒也翻飛著，「剛剛啊，我都對你說了那麼多心事，為了公平起見，你也要說一件能夠讓我安慰你的心事！」

「啊？」浩聲轉過來看我。

我俏然的對他眨眨眼，「我可是第一次對別人說起暗戀的事情呢，那浩聲你也要和我交換一下你的初戀！」

「哇，還有這樣的啊！」他誇張的怪叫。

我笑笑的，其實不是想要打探什麼，只是好喜歡，好喜歡和浩聲一起的這午後時光，多麼愜意的交心時刻，可以沒有心機的想要說什麼就說什麼，縱然是言不及意的都沒有關係。

好久沒有這樣了。

我想，是浩聲再次教會我的，教我敞開心扉，學會與人相處。

「好，不過那應該不算是初戀吧，只能說是很一般般的普通暗戀……」於是，浩聲為他的暗戀故事，起了個開端。

「她是我高中時代的直系學妹，跟喻琦同班，不過她喜歡的人是我哥，而且，我哥也喜歡她，兩個人相約考上同一間大學，然後，畢業後兩個人一起到英國留學了。

他們，很相襯，兩個都很聰明、也很會念書，不像我，哈，沒什麼出息，研究所還是考到私校！」

浩聲才不會沒出息呢，對我而言，你很棒唷，我很想這麼說，但是害怕這樣的話語聽起來會像矯情的安慰，所以我選擇放在心上。

「那，喻琦呢？我以為你和喻琦才是……」是一對的。

呼，不知怎地，得要小心翼翼的問，我按著胸口，好像當問起這個莫名在意的問題時，心上，就會隱隱作痛。

「我哥以前在學校是萬人迷唷，她們兩個其實都很愛我哥的，所以……」

不知道該再怎麼接下去，浩聲深邃眼裡有著訴不盡的落寞與悲哀，就如同那天去露營在湖邊的時候我所看見的一般。

「其實，也不是真的和喻琦在一起，只是，我們兩個，都是被丟下的，就覺得有那種要照顧她的責任，所以，一起。」

這瞬，我不知道要怎麼說，說其實我懂，我懂得那樣的感覺。

風依舊徐徐地吹，這時候的浩聲背影看起來好單薄，我突然好想要擁抱他，給他一些溫暖。

只是，不擅表達的自己才想著要怎麼說出口，浩聲已經斂起了那樣令人心疼的表情，「看，把氣氛弄僵了吧！走，還有很多沒去到的景點呢！」

搖搖頭，因為不能真正的擁抱住他，於是，只能抓著他腰際衣服的手，抓得更緊些了。「好吧，那這個心事不算，等你再有難過的時候，一定要讓我安慰唷！」

「怎麼有點在詛咒我會諸事不順的感覺哪？」

「哪有哪有！」

17

集集一日遊的下半天行程，我們兩個都累壞了。

一下子我坐在單車上由浩聲推著前進的、一下子換浩聲嚷嚷要換他休息我來推車，甚至，最後兩個人都沒有力氣的乾脆牽著單車並肩走。

假日的關係，集集顯得很熱鬧，人擠人的火車站前，我被當作遊客的被攤販老闆叫住，硬是推銷據說是集集名產的香蕉蛋捲。

我被老闆天花亂墜的廣告說詞哄得走不開，最後還是浩聲把我帶走的。

都不知道怎麼開口拒絕，跟老闆說，我其實是在地人，家裡也有媽媽自己手做的香蕉蛋糕，而且，比你賣的更香更濃更好吃唷！

走著走著，路過好多五花八門賣紀念品的店家，我則對於有間專賣花花草草的園藝店家情有獨鍾，先是被一株圓潤可愛的錢幣草給吸引住了，再往裡去，望見了生長可愛的瑪格麗特更是欣喜。

「瑪格麗特好可愛唷。」

「但我覺得妳比較可愛。」

沒有察覺到浩聲其實已經走出店門口發現我沒跟上才又繞回來，更沒有察覺到他說了奇怪的話。

「嗯？什麼？」我望著他。

「呃，沒事。」他已經歛起方才的快言快語，「孩子，該回家了。」

太自然了，他牽起我的手，就像牽著迷失方向的小狗一樣，牽著我步出店家，我沒有掙脫，也沒有太多詫異，那樣的掌心好溫暖……

直到步出街角，他才鬆開了手，笑嘻嘻地說著想吃前面攤販賣的大熱狗。

「要吃大熱狗嗎？」怔忡著，他問，我傻傻點頭。

「那妳也要沾辣椒醬嗎？」沒反應過來，我也傻傻點頭。

直到大熱狗又燙又辣的，我這才被嗆得清醒過來，兩個人衝往距離最近的便利商店，沒有我愛喝的那種飲料，匆匆只得選了純喫茶，我辣得慌忙用手搧著發紅的臉龐，他看我這樣子，主動幫我抽開吸管。

突然，沒有來由地想起邵強總是幫君簡打開牛奶的樣子。

「謝謝……」浩聲，真的對我好好唷。

從未有過如此被寵溺的感覺，這秒，我的心暖了，眼眶則是濕濕的。

他擔憂看著泫然欲泣的我。「還很辣嗎？」

而我，已經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再辣都沒關係的唷，浩聲，因為有你這麼關心我啊。

「妳還好吧？」

浩聲還是那副天快要塌下來的愁眉表情，我看了，終於忍不住，搖頭笑了。

「妳好像很需要被照顧的樣子。」最後，他這麼說的。

隔天，要出發回台中前，邵平抱了好幾串香蕉來我家。

「喏，這我爸種的，說要給妳們家。」

接過沉甸甸的香蕉，我一邊問，「怎麼知道我這禮拜有回家啊？」

他沒有回答，不自然的抿抿嘴，直到我把香蕉放到家裡，再回到前院，邵平倚在玄關外頭，陪我穿鞋。

「那傢伙，看起來人不錯。」

「那傢伙？」我抬頭。

從這樣的仰角凝望，發現才多久不見，邵平似乎又長大了些，已經超過我印象中邵強的青澀年紀，跳脫蛻變的靦腆，是個大男孩了。

「就是上次跟妳一起來店裡，說是妳台中朋友那群裡面的其中一個……」

他說的是浩聲。

「妳們好像很要好的樣子。」

他說，早知道我回集集了，聽媽媽說我心情不好跑出去畫畫散心，到綠色隧道找我，但望見浩聲陪我聊天，看我們似乎聊得很開心，就不打擾了。

「雖然有點不甘心，但是，想到妳難過的時候有人陪，這樣也好。」說著說著，邵平將視線移開，刻意不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像在賭氣。

「嗯？」不懂他的不開心到底為何，於是我問，「怎麼了嗎？」

「沒有啦，」邵平仍舊沒有轉頭回來，背對著我在掏機車鑰匙，「鞋子穿好了沒？我今天騎車，順便載妳去車站坐車！」

「唷。」我站起身來，跟著向前。

直到戴好安全帽，跨上了機車，邵平還是異常沉默，之前他都會叨叨絮絮說著鎮上發生的趣事逗我開心的啊！

「邵平？」

「啊？」他轉頭過來看我，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清澈眸子，跟他哥好像。

「你，真的沒事？」

大概不忍見我一副愁容，在下一個停紅燈的短暫時間，他主動開口，「本來要安慰妳的，可是被搶先了。」

我不解，這跟邵平繃著臉的原因有什麼關聯，「就因為這樣所以不開心？」

他默不作答，是承認。

之後，我們沒有再交談，不懂邵平心思複雜的表情，他很少這樣，或許小男生長大了，有自己的秘密和煩惱，也有自己的想法了，我不該多問。

一路上，我們各自保持著緘默，轉個彎，就要到車站了，這是最後一個遇到的紅燈，他停下車，欲言又止，「紫萸我……」

「怎麼了？」

綠燈了，他只得催快油門，趁著風聲呼嘯而過，他鼓起勇氣，「難道我真的不能代替我哥照顧妳……」

我怔著，過了一會兒，「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我說！」他側過來，凝著我的眼睛，最後，還是放棄了，「沒事啦……」

其實，我都聽見了。

只是，對不起，邵平，你真的不能。

因為只要一見你，我就會忍不住想起他。

想起，已經不在的邵強。

***

18

一回到醫院的實習工作上，綾學姐就捎來消息，她說莞莞的病情已經穩定，只是暫時還需要住在加護病房。

我點點頭，綾學姊是特別過來轉告我，因此，滿心感激。

「別這麼感情用事，不然以後有妳受的。」

知道綾學姊為我好，於是，自己終於能夠釋懷，當晚，我來到便利商店，告訴快要下班的浩聲這個好消息。

「妳終於笑了。」打卡後，他陪我走回宿舍，一路上，見我有說有笑的精神飽滿，很放心的樣子，「能夠打起精神來真是太好了。」

我回眸，報予微笑。

他不知道，那是因為有他陪著的緣故、為我加油打氣，我才能那麼快的打起精神哪。

我們兩個邊聊邊走，一下子，就到了宿舍門口，互道再見後我卻怎麼也掏不著鑰匙，浩聲見狀撥了電話給喻琦，本來想請她幫忙開門的但也沒有接通。

「大概早上出門的時候邊想著莞莞的病情才沒發現自己忘了帶鑰匙吧……」雖然知道浩聲一定不會取笑我的，可我還是有些尷尬的解釋道。

「你先回去吧，我到附近的公園長椅坐著等喻琦回來！」

深怕會連累耽誤到浩聲的時間，我推著他又離開了租賃的宿舍樓下。

他沒有說要陪我等，卻一直守在我的身邊，於是，我也默契般的沒再開口趕他走。

我們兩個來到夜裡無人的公園裡，浩聲孩子氣的高喊，有盪鞦韆耶，我要玩這個！奈何不了他，我們一人坐著一只，高高低低的來回搖盪，迎著風，好像下一秒就能將自己丟進沒有星星的暗色蒼穹。

小哈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也跑來湊熱鬧的樣子，遠遠瞧見是我們便興奮得猛搖尾巴直往我身上撲來。

「小哈真的很喜歡妳耶！」浩聲停下鞦韆，沒理我嚇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逕自摸著小哈的頭，邊逗牠玩，「你真是見色忘友耶，看見正妹就忘了我啦！」

說我是正妹啊……

明明知道浩聲是說笑的，可遲鈍的自己還是反應不過來，只是怔怔地，他語畢轉過來看我，頓時，淘氣的樣子好可愛。

「欸，正妹，快來和妳的粉絲小哈打聲招呼啊！」

就在浩聲促狹的牽引下，我這才鼓起勇氣和小哈近距離的接觸，只是，當牠興奮過頭撲到身上的時候我還是會害怕。

正想要把小哈努力推開揮走的時候，牠早就識相走了，我不知道浩聲什麼時候靠近的，本來七手八腳的揮拳要小哈別再鬧我，卻粗手粗腳的把他弄傷了。

「唉啊啊，別打、別打了，是我啦，紫萸！」

「嗯？」回過神來，浩聲已經跪地求饒，我趕緊收手，連連抱歉，「對不起、對不起，有沒有怎樣啊？」

「沒事沒事，只是，肋骨好像斷了三根，左手骨折，腹部可能內出血了！」

知道他在開玩笑，我又出手推了浩聲一下，「哪有這麼嚴重啊……」

「下手那麼狠，」他表情哀怨，按著發疼的地方，忍不住嘟噥，「還說自己國中是唸美術的，我看妳根本是練散打的吧？」

「對不起啦……」

我揉揉他臉上的傷，淡紫色瘀青真的在他眼角漫開，輕撫著那道印記深怕再次把他弄痛。

似乎也察覺到了我小心翼翼地放慢動作，他凝眸，對上了我正注視著他的眼睛。

我們，靠得好近……

兩個人都像忘了時間般的定格，這或許不是第一次與浩聲如此沒有距離般的靠近，卻是第一次這麼細細檢視著他的樣子，原來他有著粗曠的劍眉，一雙溫柔飽含情感的遂亮眼眸，當深望住我，那覆著的濃密睫毛隨之微微顫動，這秒，我看得出神。

還怔著，我的目光遲遲無法抽離，靈魂與思緒都被蒸發了，不知何以，我沒有來由的開口，問了，「浩聲，在那之後，你就沒有再喜歡過別的女生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突然這麼問，他沒有訝異，也沒有責備，回過神來，思考片刻，欲言又止的。

他原本要說的，只是，我早他一秒轉過頭去瞥向別處，忽然很怕他會說出那個我明明就知道的答案，這刻，自己心情複雜的原因怎麼也無解，只知道，我淪陷的心上好酸好酸……

真是太奇怪了。

「啊，下雨了。」

浩聲果然沒有回答我，注意力轉向針尖般的細雨密密匝匝地從天而降，我們兩個都沒有帶傘，他伸出手蓋在我矮矮的頭頂，想要幫我遮雨。

「回我家吧。」最後，他如是說。

於是，浩聲就這樣把我撿回家。

沒有想太多，也沒有覺得在他家裡過夜有什麼不妥，或許因為是浩聲的關係，我才能這樣心無設防的跟著他走。

「哇。」

浩聲為我開了門便衝進房裡收拾，與其說是收拾，更貼切的說法是將散落在地上的原文書籍與厚厚雜亂的研究報告挪到角落邊，隨即將桌上擺著幾杯看來已經喝完的咖啡杯壓扁投入垃圾筒。

大概是對於我『哇』地那聲頗有意見，他理直氣壯的辯解道，「亂中有序才是男子漢的房間好不好！」

我笑了出來，故意用手遮住眼睛裝作沒看到，然後回應，「浩聲的房間一點都不亂呢！」

「算妳有誠意。」他也笑出來了。

其實，浩聲的房間本來就不太亂，我只是故意想要鬧他罷了，後來，趁著他泡杯熱奶茶的空檔，幫忙他把那些搬到角落邊的書籍分類擺到桌緣，他才說了，這幾天為了趕報告，幾乎沒什麼睡。

「那你上星期六還跑來集集找我玩啊？」我忍不住脫口。

他頓時啞口無言，半晌，才吶吶的，「那天，怎麼也放心不下妳啊，就算人待在書桌前，心還是不在這啊，所以乾脆去找妳！」

「心不在這裡？那在哪裡？」

我不該問的。

一開口，便察覺到自己失言，浩聲也是，表情變得好古怪。

「乖乖喝妳的奶茶，喝完趕快睡啦，」他索性把泡好的熱奶茶塞給我，「現在的小孩問題怎麼那麼多啊……」

「我才不是小孩子！」

「快睡啦妳！」他已經把床鋪好了，自己則打算繼續熬夜寫報告的樣子。

「浩聲……」

「又怎麼啦，我的大小姐？」

「你不睡啊？」對於浩聲把床讓給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可以睡地上就好的。」

「妳睡妳睡，」他推我到床緣，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在床上，「哪有男生會讓女生睡地板的啊？何況還是、還是喜……」

越說越小聲，浩聲又莫名的詞窮了，我也跟著安靜下來。

何況還是什麼呢，浩聲？

這夜，我翻來覆去許久，直到最後浩聲都趴在書桌上睡著了，都還是無法安睡，起身幫浩聲蓋上外套，眷戀般地望著那張孩子般的熟睡臉龐，久久不想移開視線。

「心不在這裡，那會在哪裡呢？」

他沒有說出來，我便不會曉得，想起了那個時候，浩聲對我說起的他的過往，那段不像是初戀的初戀。

而我，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唷，你總是那麼關心我，說放心不下我。

那是因為……

是因為在我的身上，浩聲你看見了自己孤單的倒影吧。

如同邵強之於我，你哥哥帶走的那個女生，卻永遠都無法正視於你。

只是因為看見了這樣的我，於是同病相憐，就像會對喻琦好，會和她在一起也是這樣的關係，對吧？

所以，那不會是喜歡，不是喜歡我。

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