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話 無盡延續的溫暖

13

回到台中後，小良和阿栩學長時常出現在浩聲打工的便利商店裡。

「研究生都這麼閒嗎？」我隨口問了，小良則含情脈脈向我眨眼道，還不都是因為某人哪。

我不懂的笑笑帶過，對於日漸頻繁的見面次數無動於衷，於是，小良開始纏著我，老在身邊圍繞，問我喜歡看什麼電影、下次一起去哪裡走走踏青好嗎？新社花海的風景正美、奧萬大的楓樹也紅了，我們可以去賞楓啊，很浪漫的……

我說都好，就是別再玩夜遊探險遊戲，他卻愧疚得說不出話來了。

「紫萸紫萸，我們去賞花燈好嗎？」

「呃，可是元宵節還沒有到耶！」

「紫萸紫萸，我們去看划龍舟好不好？」

「端午節過很久了。」

「紫萸紫萸，中秋節要不要一起去烤……」

「烤肉嗎？可是中秋節不是才剛過不久嗎？」

「紫萸紫萸……」

接連好幾天的胡鬧，我還是拗不過小良的『深情邀約』，最後，他說想了好久終於有個正當的名目可以約我，而且，還撂下了狠話，說這次我一定拒絕不了的，我忍不住笑了的想要洗耳恭聽。

「那麼，請問小良先生，這次約我的『正當名目』是什麼呢？」

「就是，」他已經歛起平日嘻嘻哈哈的樣子，語調清晰而誠懇，「紫萸，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報答我昏倒那次妳的照顧、還有上次去露營的歉疚，我保證，這次不會再讓妳落單了。」

於是，就如同他預料的，我再也沒有什麼拒絕的理由，拿他沒有辦法的點頭答應了。

約定的那天，我被喻琦妝扮得不像自己，換上了平常根本沒有機會穿上的洋裝，我不懂她為什麼要這麼積極熱心，直到……

「玩得開心點唷，今天晚上不用回來也沒關係！」

直到小良來到家裡把我接走，看見我不同於昔日的模樣，頻頻稱讚好看，喻琦這才把我推向他，嘴上還不時叨念著些提醒的話。

「欸，林孝良，你可要溫柔細心照顧我們家紫萸唷。」

「我曉得啦。」

「知道那間餐廳怎麼走嗎？不要迷路，你就糗囉！」

「不會不會啦！」

 「今天晚上不用回來也沒有關係！」

面對喻琦過分熱情的提醒，我已經不知道再說什麼，小良則是興奮得猛點頭，像是得到女方家長的首肯，明明，我們之間，不是那樣的關係的。

都答應了，我就只能順從的任由小良安排，被他帶著去了大坑山區氣氛浪漫的景觀餐廳、欣賞台中夜景、享用佳餚，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小良很會搞笑，也從來不會冷場，只是、只是，相處久了，我還是……

本來，小良還計畫帶我去看午夜場電影的，只是，我誠實的表情再也欺騙不了誰，儘管勉強微笑說著自己不累，沒關係，我也滿想要看那部電影的，只是……

「紫萸，到家囉。」

就連粗神經的小良都看得出來我的疲憊，只能不了了之的結束這場『約會』，甚至，不到晚間十點我們已經抵達租屋樓下了。

「謝謝小良，今天玩得很愉快。」

他聽得出來我的客套，安靜半晌，「是真的愉快嗎？」

我答不出來。

見我愣著，他才逕自接話，頗尷尬的，「哈哈，但我是真的愉快啦，只要和紫萸小護士一起我就很愉快唷！」

「對不起……」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要怎麼與別人相處，從很久很久以前就習慣了，習慣自己一個人……

「不用對不起啊！」面對我突如其來的道歉，小良更加不知所措，只能搔著頭乾笑，「哈哈，我很糟糕吼，老是把氣氛弄得那麼僵。」

我搖搖頭，卻也不知道該要再說些什麼，只能就這麼注視著他騎車迴轉離開，甚至，連客套邀請他上樓來喝杯茶都沒有。

其實，小良，是我才要對不起的唷，是我的關係。

是我自己。

我這個樣子，很不友善吧？

就在自己開始討厭自己之際，忽地，沉靜下來的街道由遠而近的傳來塵囂，抬眼，驀然望見原來已經騎遠的小良駛著機車，不知怎地，又一個調頭，眨眼間，回到我的面前。

他扯下安全帽，像是想到了什麼還沒說完的話語般，「想一想，我還是覺得我一定要對妳說，雖然這真的很不好意思開口。」

「嗯，」我乖乖站好，準備聆聽，「怎麼了呢？」

「紫萸小護士我喜…喜…喜……」

「洗？」我滿臉狐疑。

「我喜……」

「洗什麼？什麼東西需要幫你洗的嗎？」

「不是不是啦，」他一臉被我打敗的頹然模樣，「妳不要說話，聽我說。」

「你請說。」

「紫萸小護士我喜歡……」

「欸？這麼早回來唷？有沒有帶消夜給我呀？」喻琦正好從房裡走來，打斷了小良的萬分專注與凝結氣氛。

登時，他像當機般的頓住。喻琦來到我們之間，想要看看到底有沒有消夜可以吃。

「啊，抱歉，小良，剛剛，我沒聽清楚你說什麼耶。」我還想著，小良是不是需要我幫忙他洗衣服之類的又不好意思開口，畢竟，男生嘛，一個人住在外面的……

他卻沒有繼續那個需要洗東西的話題，倒是哀嚎了。

「劉喻琦妳幹嘛早不早晚不晚的、在這個時候出來啦！」

連著兩天，都因為想要找些關於治療性遊戲的故事題材，常常到附近的書店遊盪。

說完了莞莞最著迷的美人魚故事，我不想再讓她聽見會難過的悲劇，於是，想要找尋更多更多有著圓滿結束的童話。

天氣很好的尋常午後，書店裡頭閒置的客人並不多，三三兩兩地站在自己屬意的讀物前，逕自翻看著，我喜歡停留在這樣的閱讀空間內，可以安靜的不被受打擾，卻又不會顯得太寂寞。

在層疊的書架之間，不意撞見某個躬著脊背看書的熟悉身形，浩聲低低的側臉好專注，不知道那般專注的靈魂現正沉浸在怎樣的情節裡，我貪戀的視線因此忍不住停滯，想要把如此安適切意的浩聲盡收眼底。

半晌，好像看得滿足了，才意識到自己這個莫名其妙的傻勁有點怪異，正想要默默轉身，卻笨拙地和後頭碰上的別人撞個正著。

「啊，真是抱歉！」

「紫萸？」

就這樣，當我滿懷歉意的賠不是，浩聲已經來到我的身邊，彎起一抹親切的笑容，我喜歡那雙溫柔的瞇瞇眼，很好看。

「浩聲……」

雖然早就發現他在這裡了，但望著浩聲純摯地直嚷著好巧，不如一起去喝杯東西吧，我便說不出口，其實，自己已經注視他好一會兒。

我有點心虛，但是對於這樣意外的邀約，不由得悄悄地感到歡愉。

我們來到附近的咖啡店，簡單點了兩杯熱飲，浩聲擅自決定多叫了布朗尼，抬眼，頗孩子氣的向我說著好喜歡吃甜點唷，陪他一起吃好不好。

沒有拒絕的理由，甚至覺得這樣的浩聲很可愛，於是，邊用小湯匙挖起精緻瓷盤上的蛋糕，我們兩個閒聊起剛剛看了怎樣的書籍、近來兒童病房實習的情況、以及浩聲實驗室裡的有趣事蹟。

這算是種進步嗎？

明明不擅長與人相處的，我卻能就這樣待在這咖啡店消磨了整個午後，大概因為對方是浩聲的關係吧。

落地窗外，秋日斜陽被薄雲纏繞著，短暫間，有道陰霾散漫在晴朗天空，是看來有點矛盾的天氣，原本採光很好的咖啡店裡一下子轉暗，那樣混濁的沉鬱色調映在對面坐著的浩聲側臉上，與那日在惠蓀林場無意撞見孑然的他，有著說不出的相仿。

那個時候的他與現在身在我面前的爽朗樣子真的判若兩人，但為什麼呢，浩聲會有這樣的眼神……

那天的他目光空洞，生命像是不被賦予意義、也不再有任何期待與驚喜般，我私心執拗的認為，擁有陽光形象的浩聲一點都不適合那樣絕望的表情。

「紫萸？」

「嗯？」我不自覺想得出神，還掛念著那天黯然的浩聲，縱然再多心疼，卻又無力窺探他傷感的原由到底為何。

我想我，沒有那個權力吧。

儘管如此，浩聲還是不會喜歡上妳的！

記得，在惠蓀林場，我走失的那個晚上。那時候，喻琦霸道斷言的話語直落我的心頭，她說，浩聲不可能會喜歡上我的。

我知道自己向來不是屬於那種會受到男生青睞的女生，沒有天生漂亮的臉龐，也沒有活潑討喜的個性，更從來不擅自期待什麼好事會發生，只是……

只是，當終於有人發現我的時候，那麼急切地喊我名字、那麼無私的給我了個溫暖擁抱，緊緊的、有力的、像是我再也不用擔心受怕一樣的哄我、陪我……

「別怕，我在這裡，在這裡陪妳。」

那個時候，他是這麼對我說的。好像，我就真的不用再自己一個人這樣孤單下去了。

「紫萸？」浩聲再次喚我。「怎麼不說話啊？該不會我問得太直接了吧？」

「嗯？剛剛，浩聲你問了什麼啊？」糟了，我根本沒聽清楚。

只是，當憶起那夜的浩聲，我還……

不是故意的，但真的忍不住偷偷地在意。

「我說，」浩聲善解人意的笑著，大概誤認為是我害羞了，所以又重複了一次剛剛我沒有注意聽到的提問，小心翼翼的語氣，「最近，我們家小良他……」

「小良？」

「小良他對妳……」

「小良他對我？」

這時，我紛飛落下的思緒才被浩聲緊急拉回，緊緊拴在眼前這當下。

倏地，浩聲在蕙孫林場孤鬱寡歡的身影、喻琦冷著表情的斷語，以及，那夜迷走在森林、他擁抱住我的場景都被收回到心底最深處的某個角落裡了。

別想太多了，紫萸。

我這樣告訴我自己。

「對呀，就是我們家小良，最近他對妳很熱烈地展現友好唷？」

望著他認真發問的臉龐，我懂得浩聲並不是八卦，他是發自於對朋友的真誠關心所以才問的，然而，提到小良我就想到那天他吞吞吐吐的詭異模樣，至今我和喻琦都還摸不著頭緒，弄不清楚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最後，我迷惑的喃喃出口，「小良對我好奇怪唷。」

浩聲刻意誇張了語調，一副『饒了我吧、怎麼可能』的表情，「天哪，小姐，妳不會不知道他是在追妳吧？」

「也不是不知道，只是，感覺不到……」我像是自言自語的。

「這些年來，總有一種感覺，就是，我會這樣一個人一輩子吧，即使很怕孤單，但是，就是如此啊，總不會有一個人可以陪我到最後的……」

頓時，浩聲懂了我的思緒，斂起方才的搞笑心情，一下子，成熟的表情像個大人，驀地，才啟口，「傻瓜！」

不像在笑我的杞人憂天，倒像是種獨特的安慰，雖然他說我是傻瓜。

「我聽過有個說法是這樣的，有一天就算妳不在了，妳的愛還是會有妳的丈夫和孩子們守護著，妳的丈夫不在了，那也還有妳的孩子和妳的孫子延續下去，延綿不斷……

就像那些離我們遠去的人哪，即使他們已經不在了，卻仍延續在我們心裡，對吧？」

「嗯。」不知怎地，雖然浩聲說得老氣橫秋的，但是，猶如漸漸被說服般的，我跟著點頭。

「當心裡想念著誰、或是關懷著誰的時候，妳就不是一個人哪。」

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啊……

接著，我想起了邵強的種種，他送我蘋果牛奶的時候、對著我唱著搞笑茉莉花的時候，甚至，走音難聽的歌聲都還在耳邊迴繞。

原來，一直以為是自己一個人的我，並不是一個人的呀。

「儘管不在身邊，但只要妳想念起，那個人就在妳心裡了。」

所以，當我想念起邵強，他就在我心裡，陪著我了，原來，是這樣。

這瞬間，我的心窩好溫暖哪。

不知何以，這不是第一次了，終於，對於邵強的死亡不再只是感覺悲痛傷楚，而是，另外一種無盡延續的溫暖。

在往後，每當我想起他的時候，悄悄熨燙。

***

14

當我一如往昔來的來到便利商店，收銀台前站的卻不是預期見到的身影。

「歡迎光臨，小姐一位，單身嗎？」一見到是我，小良立刻上前，笑得滿臉燦爛。

我不曉得怎麼回應，只是目光搜尋了四周，奇怪……

「今天是我代班唷，等等下班了我們出去玩好不好呀？」

根本沒有讓我回答的餘地，一會兒，約好似的，阿栩學長和喻琦準時出現在便利商店外頭向我微笑招手，要我先上車等小良打卡下班。

於是，我就這樣的被載離市區，喻琦笑著解釋說，那天聽到小良提議新社花海的風景正美呢，她也很想去看看，所以順道約了阿栩學長。

一路上沒有人提到浩聲的名字，我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組合，一想到他被遺忘了，不知怎地，心裡，也跟著有些空落落的。

喻琦和小良不知道在爭辯什麼，笑笑鬧鬧的好大聲，而我卻仍怔怔的，與整車子的歡愉氣氛並不相容，只是逕自在意著沒有人提起的浩聲。

「紫萸妳還好吧？」阿栩學長發現了我，慰問的眼睛從後視鏡裡與我對上。「怎麼那麼安靜？」

「不會是山路暈車了吧？」

「啊？紫萸小護士會暈車唷？阿栩學長，都怪你啦，開車開得歪七扭八的！」

「人家阿栩學長哪有開車開得歪七扭八的，倒是，不知道誰考駕照考了幾百次了都還考不到？」

「吼，喻琦妳怎麼知道我……」

眼見兩個又要吵起來了，我趕緊澄清自己很好，沒事，沒有暈車，只不過……

只不過，稍後，我誠實的表情再也欺瞞不了，終於開口，我問了，為什麼浩聲沒有來呢？

「因為這是我們的四人約會啊。」回答的人是小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如果浩聲來了，就不是四人約會啦。」

喻琦接著轉向阿栩學長，半解釋地曖昧輕輕笑著，「我們家紫萸對於愛情可是一片空白呢！」

我突然有點不開心，說不上為什麼。

什麼四人約會嘛，我根本不想要參加的。

大概是我自己獨自生著悶氣的關係，對於鮮豔怒放的各式花種都沒有太大的興致，新社花海的會場人好多，幾乎多過被觀賞的花朵。

小良和喻琦張望著，發現前方小販在賣冰淇淋和烤香腸已經衝向前，趁著空檔，只有阿栩學長問我怎麼了。

一方面氣小良的擅自決定，讓我心不甘情不願的參加什麼『四人約會』、一方面又氣喻琦怎麼可以笑得這麼開心，就這樣棄浩聲於不顧，都不會感到愧疚嗎？

最後，我搖搖頭，怎麼能夠說出這些不滿？

「不喜歡賞花嗎？」阿栩學長問。

「不是……」

「花不漂亮？」

「不是的，花很漂亮。」

「那怎麼，悶悶不樂的呢？」

「我……」

我答不上來，阿栩學長倒看透我的心思，路過賣汽球的攤販，他停下，我不懂他的用意，只得跟著停下腳步。

他挑了一下子，終於選中星際寶貝，打算付錢給小販，「就這個了，浩聲最喜歡這隻外星來的小傢伙唷！」

「嗯？」

直到他把牽著汽球的透明繩子交到我手中，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像個生悶氣的小孩，而阿栩學長就像個包容的大人般，還要他買這汽球來哄我。

只是，只是他說，那是浩聲最喜歡的星際寶貝唷。

手牽著繩子，不自覺的握得更緊了些，彷彿，只要和浩聲有些關聯的東西我都變得好想要。

「哇，史迪奇耶！」

沒多久，喻琦捧著冰淇淋甜筒回來，望見了星際寶貝的汽球，直嚷著可愛，雖然沒有明說她也要，阿栩學長已經收到暗示般，很公平的為喻琦選了個美樂蒂造型的汽球。

小良見狀，也搶著撒嬌，「好想要蠟筆小新的汽球唷！」

「你沒有。」阿栩學長看都沒看一眼小良。

這下，小良現起手上的烤香腸，在阿栩學長面不甘示弱地前晃呀晃的，「哼，這你也沒有！」

喻琦看不下去了，「誰稀罕你的臭蒜香腸呀？阿栩學長可以吃我的冰淇淋甜筒哪！」

「去你的芝麻蛋糕丁丁麵，是男人的就該吃這味！」小良故意在阿栩學長面前很沒水準的哈氣，頓時，蒜臭瀰漫四周。

「林孝良你超噁心的啦……」

無心參與他們的拌嘴，阿栩學長若有所指的話語猶在耳邊，浩聲最喜歡這隻外星來的小傢伙唷……

遲鈍的察覺，是不是，阿栩學長發現了我心裡所想的呢？

於是，我抬眼，視線與他的，撞上了。

阿栩學長溫煦地對我微微笑，這秒，似乎不需多說什麼，他都懂的。

這天的四人約會我就一直牽著飄在空中的史迪奇走，中途，偶有幾個小孩投以欣羨的目光，然後吵著自己的父母也要買個汽球。

稍晚，我們來到高美濕地看夕陽，喻琦將早就玩膩的美樂蒂汽球留在車上，我卻相反的執意要帶史迪奇下車。

小良看得奇怪，「我不知道紫萸小護士妳這麼喜歡星際寶貝耶！」

阿栩學長同時望向我，愣了幾秒，我……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沒等我接話，小良也沒有打算要追根究柢的樣子，他拉著我就要往溼地衝，說要帶我去尋寶挖螃蟹，喻琦嫌麻煩不想脫鞋子，於是並沒有跟上來，跟阿栩學長兩個人留在岸上的棧道邊看夕陽。

原來湛藍的天空已然暈染成漸層的深深暮色，頗有晚秋的味道，明明說要帶我尋寶挖螃蟹的小良遲遲沒有動作，只是面著我，張著有些慌亂的眼睛，不知所措。

「紫萸小護士我……以下要說的，都是我的肺腑之言，是我的真心唷，請妳專心聽我。」

「嗯？」海風習習吹來，我撥著飛揚的頭髮，並沒有辦法專心聽小良說話。

「我上次其實還沒有說完我真正想要說的，都是因為劉喻琦啦，突然跑出來亂害我……」

終於將髮絲攏到耳後，我才要專注，這時，一陣強大海風襲來，打在我們身上，史迪奇幾乎要飛走了

「紫萸小護士，雖然我知道我們認識並不久，但從一開始就被妳的善良細心所深深吸引，還記得那個時候我們幹訓，因為中暑昏倒的時候，就是因為妳的照顧我才很快的甦醒，好像被親到的灰姑娘，欸，不對，應該是白雪公主，好像被白馬王子親到的白雪公主一樣，馬上就甦醒過來……」

真的無法認真聽小良到底要叨唸著什麼，我必須好努力的要和陣陣海風對抗，才不會讓它們把史迪奇帶走。

手上的透明繩纏得我好痛，終於，忍不住，「小良……」

「請聽我說完，紫萸小護士，我喜…喜……」

來不及聽完，史迪奇已經鬆脫，我不住驚呼，小良卻還沉溺在自己的嘟囔裡，他到底在說什麼呀，怎麼自言自語的這麼沉醉在其中？

我無法思考，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只能趕快想要捉住越飛越高的史迪奇，轉身，一個頎長的高大身形已經側過我的身邊，幫我抓牢了透明繩。

「啊……」是阿栩學長，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來的。「好像打斷某人的告白了。」

我壓根沒有發現小良鐵青的臉，感激的望著阿栩學長，謝他幫我抓住了想要落跑的史迪奇。「告白？什麼告白？」

阿栩學長嘴邊的笑意更深了，他沒有回答我，「走吧，先回岸上，天晚了，這裡很冷。」

「唷。」小心翼翼牽著史迪奇，邊踏在溼溼的泥地裡，突然想起，轉頭回去問，「對了，小良，你剛剛叫我要專心聽你說，有什麼事嗎？」

只見他癟著嘴，任性地再也不發一語。

好像有聽到要洗什麼，上次他也想沒說完嘛。

「是要……請我幫你洗衣服之類的嗎？」

15

翌日。

我想我是故意的。

其實沒有特別想要喝飲料或是買零食的，但卻就這樣不受控制的步出了房門，來到那間全家，在浩聲固定打工的時間。

說不定，今天守在收銀台前站崗的還是小良呢？說不定他今天又會心血來潮的拉著我說要來個兩人約會，然後把我不知道帶到哪個不知名地方賞花看夕陽？

途中，我也曾這麼想過。可，不知怎地，心裡就是想要賭上一把。

果然，遠遠地，便能瞧見明亮店內的男生，躬著脊背正在整理商品架上的巧克力和糖果，而我，像是突然想到什麼般的頓住，登時，不知道到底該不該進到商店，找他。

即使見到了浩聲，總不能開口就興師問罪追問為什麼昨天沒來吧，那聽起來太像在生氣了。

不過，我是認真的在生氣哪。

明知道自己氣得有點無理，卻仍遲遲卸不下這份莫名的慍意，頗懊惱的。

這時，一雙炯炯眼神盯住了我的，牠大概疑惑著我的詭異行徑吧，一下子，哈士奇警覺地朝我這邊前進。

又來了！

「別過來，」我退了好大一步，近乎雙手舉高投降的動作，可憐兮兮的向牠求饒，「別過來啊，我真的好怕你。」

牠悶哼一聲，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我不是壞人，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壞人哪。」我急得都要掉淚了，一定是老天懲罰我亂發脾氣的關係……

就這麼與牠對峙著，哈士奇又哼了聲，猶如說道，「是這樣嗎？壞人的臉上會寫著壞人兩個字嗎？我要怎麼相信妳不是壞人？」

「我只是亂發脾氣而已，又沒有……又沒有去搶銀行還是闖紅燈的……」

「為什麼要亂發脾氣啊？」

沒有思考哈士奇怎麼最後會冒出一句我聽得懂的人話，只是反覆著話語，急於證明自己不是壞人，也沒有做過壞事，「又沒有去搶銀行闖紅燈……」

「我沒有說妳去搶銀行還是闖紅燈啊。」這次，我終於意識到，哈士奇怎麼會說人話，而且，聲音跟浩聲的好像。

哽咽著，我的眼眶仍在泛淚，抬頭，浩聲就站在哈士奇的後方。

「浩聲……」

所以，被他看見了嗎？看見哈士奇和我的緊張對峙，然後我開始像個傻瓜似的和狗談判？

討厭，好糗。

我別過臉去，不想他察覺我的窘樣，但他已經早些出聲慰問，「怎麼哭了？」

搖搖頭，他的體貼只會讓我更加想要哭泣，好討厭自己這個樣子被他看見，討厭今天很不配合的是晴天，如果陰天，就能像上次一次，倔強的說那不是眼淚是雨滴了。

他上前，我沒有退路，只能停住，矮矮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這秒，距離他寬厚胸膛，好近。

「是因為怕狗的關係嗎？」他撫身打探我的情緒，有些摸不著頭緒，所以用猜測的，他沒有等我回答便把哈士奇領到我的面前，引導牠坐下。

接著轉頭，語帶責備，「你把人家嚇哭了吼？」

大概由於認識浩聲的緣故，哈士奇已經沒了警戒的眼神，這時候的眼睛圓亮亮的，看起來溫馴良善。

牠好狡猾唷，還會裝可愛。我沒說出來，怕這麼說了會被浩聲笑話。

「來，紫萸！」

「嗯？」我怯怯的。

「這是紫萸，」浩聲把我推向前，又向我介紹，「這是哈士奇。」

浩聲逕自擔任中間介紹人般的，「小哈，紫萸是我的朋友，下次你看到人家不可以再擺出凶神惡煞的樣子，要有禮貌一點，主動打招呼，知道嗎？」

哈士奇沒有回答說好，我也不期待牠答應，因為很怕牠，所以還是希望以後別再碰面的好。

「紫萸，以後遇到，就叫牠小哈，哈哈，或是哈士奇，牠就會乖乖的囉。」

「小哈？哈哈？」我難以理解，唸起來很像捧腹大笑的配音，「你幫牠取的名字……嗎？」

「唷，對啊，」浩聲不以為意，親暱的摸摸小哈的頭和肚子，「牠姓哈嘛，就叫小哈，有時候會寵愛的叫牠哈哈，牠不乖的時候就喊牠全名『哈士奇』，這樣牠就會聽話了。」

真的，當浩聲提高嚴肅的語調喊哈士奇，牠因此豎起了耳朵，像是想要聽看看浩聲說了牠什麼壞話。

他們似乎真的很要好。

浩聲曾經提起的，要不是因為房東規定不準養寵物，他還真的很想把小哈帶回家。

「這就是浩聲，最愛照顧弱小，我看他啊，以後最適合到育幼院或是老人院工作，才能把他的體貼精神發揮到淋漓盡致！」喻琦總是這麼說的。

想到喻琦，我才憶起自己還在生氣。

「怎麼啦？怎麼嘟著嘴啊？」浩聲果然是細心的人，瞬間轉變的慍色都被他發現，「實習的時候被學姐修理了嗎？妳啊，總是這樣溫溫的樣子，很容易就被欺負的！學學喻琦，那傢伙可狡猾了，去到哪兒都不會吃虧！」

又是喻琦。

昨天整天喻琦都沒有把你掛在心上呢，你還提起她……

不知怎地，這個時候聽見從浩聲的嘴邊說出的名字，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浩聲，你很喜歡喻琦，對嗎？」我不經思考的，脫口。

「怎麼突然問這個？」

「那為什麼，你很喜歡喻琦，卻可以忍受她在外面交很多男友、和阿栩學長約會？」

「好奇怪唷……」

我低下頭，並不懂自己複雜紛亂的情緒因何而起，只是絮絮念著，「昨天，當我經過這裡看到的不是你，好奇怪唷，當我昨天知道你約會不會來的時候，好奇怪唷，當我看著喻琦很開心的挽著阿栩學長的手，就會莫名其妙的為你抱不平，我覺得自己好奇怪……」

他塞了飲料在我的手心，胡亂揉揉我的頭頂，對我莫名其妙的悶氣盡是默默包容，就像是……

對喻琦那樣的縱容，讓我覺得心痛，好痛。

我並不想要，不想要和她得到一樣的待遇。

「對不起。」

所以，我轉身走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