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20

下午，天氣不錯。

陽光從偌大落地窗外透了進來，頓時明亮整座辦公室，我望了望這樣晴朗的翊爽天空，決定提早結束手邊的打字工作，趁著高中女生下課的時段去做些市場調查，為了要能針對各個年齡層女生的需求提供源源不絕的點子，最佳的方式就是親上街頭做市調。

雖然不免要曬曬太陽、或是遇見很機車怎麼都不給調查的路人民眾，不過，我熱愛我的工作，更不想輸給總拿來比較的Yvonne。

「那就把那個眼睛會電人的Ethan搶過來氣死她就好啦。」安淇是這麼提議的。

「不要，這麼沒品的事情我才不幹咧！」

「有什麼關係，」她無所謂的聳肩，「反正妳長得這麼正，使些壞也是被允許的，好嗎？」

「真不懂妳們這些偏差的觀念從哪裡灌輸的，知道嗎？人是不能用外表而論的，即便是擁有美麗的臉蛋，品性也必需要端正才稱得上美女，這才是……」

「又要說妳那什麼不溫柔宣言的論調了吧？又不是美少女戰士……」邊說，她還很幼稚的擺出了卡通的經典動作和台詞，「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

我故意掠過她，開始唸著稍早之前我要她做的代辦事項。

安淇則是推著我把我趕出門，對於我不厭其煩再次交代她要做的事情，她搶著接話，「我的工作妳早交代過啦，我也都記著了，只是，要挪個時間出來和Ethan約喝咖啡唷，工作狂！」

「知道啦。」

就算安淇不提，我也不可能忘記的。

這些年來，儘管外表是變得漂亮了，終於如願獲得許多學校男生的青睞與愛慕，大學期間，也交了兩個男朋友，但是，怎麼說呢……

我還是無法，把心交給只愛上我的臉蛋身材卻始終弄不清楚我在想什麼或是我需要什麼的膚淺男生。

簡良智曾經笑我龜毛，他說身為男性，真想為我狠狠甩掉的前男友們平反，男人本來就是視覺性的動物啦，要他們違背本性假裝只愛我的內在，那根本是在逼他們挖掉自己好色的眼珠子嘛。

話是沒錯啦，只是……

不能有個只是單純喜歡我的個性、就算哪天我又復胖了也不會以戲謔嘲諷的說話方式調侃我笨重的身材，而是，那雙會笑的眼睛瞅著我，友善得就像是縱然全世界都要與我為敵，他也會毫無條件的站在我這邊的男生嗎？

我的思緒飛得好遠，遠得回到了十七歲那年，回到那個雨下不停的天氣，有個男生自告奮勇主動說要幫我把羽球拍搬到羽球館、雖然，那個時候的我胖得可以又醜得要命，但是他還是說我好可愛……

開車穿梭在車水馬龍的市區裡，邊尋覓適合高中女生的市調地點，繞著繞著，最後，還是回到了我總心心念念的高中附近。

將車停好，我緩緩步入已經換人經營的小小咖啡屋，選了那個宇曾經坐過的靠窗位置，邊看手錶忖度還要多久高中才會下課。

曾經，我信誓旦旦的要自己再也不能踏進這個充滿黯淡點滴的陰晦地隅，卻總是在獨自想著宇之際，不知不覺的，又回到了我們開始交集的這裡，來到這座小小咖啡屋，靜默溫習著每個有關他的溫柔記憶。

彷彿唯有如此，才能挨過多年來的漫漫思念與寸寸的心傷，彷彿，我們兩個一起坐在新建校舍的空地啃著小不啦嘰巧克力麵包的日子還像是不久之前，彷彿，宇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彷彿，我們還有可能見面的一天……

卻從來沒有想過，當我們重逢，他卻已經不再認得我了。

「欸，肥婆！」

我猛地回神，有短暫瞬間的錯覺以為前面那桌的學妹是在叫我，直到抬頭，才發現是個長得滿漂亮的高三女生，滿臉囂張的撿了餐盤裡的一根薯條，沾了番茄醬像塗腮紅般的劃過另一個胖女生的臉上。

而，就如料想之中的反應，那個胖女生難堪得眼淚在眶底打轉，卻委屈得怎麼都不敢反抗。

見到這幕，我心疼得要命，猶如照鏡子般的看到往昔的廖思涵和自己，一個拍桌，我再也看不下去，蹬著高跟鞋站起身來，毫不留情的脫口仗義直言。

「喂，妳在幹嘛？仗勢自己有幾分姿色就可以欺負人嗎？妳就保證自己這輩子不會變醜變胖，不然！就等著被跟妳一樣沒品的人霸凌吧！」

「干妳屁事啊，」那漂亮女生自知理虧，只敢瞪著我，最後，沒輒地悻悻然離桌，「莫名其妙耶，死大嬸！」

蛤？啥？我指著自己的鼻子，好半晌，氣得反應不過來。

這臭小孩有沒有搞錯啊，姐姐我才妙齡二十六歲耶，怎麼就被叫成大嬸啊？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龐，難道我真的看起來很老嗎？是不是因為最近工作比較忙，常常熬夜所以皮膚看起來沒有光澤啊？還是我開始長皺紋了嗎……

還沒有完全冷靜下來，一個記憶中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就如十七歲那年，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那樣。

「嗨！正義姐，這杯咖啡請妳喝，剛剛妳教訓那個小女生的樣子超帥氣的耶，真想不到妳看起來這麼柔弱，氣勢還這麼驚人！」

怔忡之間，我瞅著那樣熟悉的會笑眼睛饒富興味的樣子，下意識的，脫口他名字。「宇……」

「嗯？妳叫我嗎？」

我回過神，接過他兌現的熱咖啡，趕緊搖頭，「唷，不是啦，是……好像快要下雨了。」

幸虧我的反應算快。信手指了指外面看起來雲層低低的煙灰色天空。

「還以為妳知道我的中文名字呢，妳好，我叫張駿宇。」邊說，宇伸手出來與我示好，那副純真良善的表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改變。

我知道。我是……

只是，被思緒淹沒的我顯得失態了，才要順口說出自己的名字，一下子又恢復了理智的就此打住，宇沒有發現我的異狀。

「妳姓夏吧，」他大概察覺了我們公司同事大多都有個中文諧音的英文名字，於是這麼猜測，「中文名字呢？」

「我叫夏……蔚。」我緊張得手裡沁出了汗。

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只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就是當年的那個小胖歐胖蔚，尤其，當宇你已經認不得我的狀況之下……

「兩個字嗎？」

宇很稀奇的樣子，想了想，又慎重的唸了一次我隨口扯的假名字，「夏蔚啊，很特別的名字呢。」

他的由衷稱讚叫我更加無地自容，只能汗顏的趕緊轉移話題，「對了，你怎麼在這裡呀？」

「我啊，下午被派到內湖去開會，回來剛好還有些時間，就來這附近繞繞囉，昨天在車上跟妳提過的，我是念這所高中的唷，外面那些學生都是我的學弟妹咧。」指著窗外對面高中的來來往往的高中男生女生，宇頗自豪的說著。

然後，他才想起什麼的問起，「那妳呢？怎麼在這裡啊？好巧唷，又見面了。」

稍微說明自己為做市場調查的簡單來意，他說了，妳很熱愛自己的工作呢，真好。

我微笑點頭，當那麼熟悉的會笑眼睛凝視著自己，而他卻怎麼都不認得我了，想到這裡，不禁深望出神……

「哈囉？妳還在嗎？」回過神來，才發現宇與我相當靠近的在我眼前揮手。

「唷，抱歉，我失神了。」

因為，想起了從前的那個你，不同於現在二十六歲的Ethan，而是，那個十七歲和我一起啃小不啦嘰巧克力麵包、送我紅鼻子麋鹿的那個宇。

「妳好像很容易失神耶，每次，都會用一種很迷濛的眼神看著我，有點……」他說著說著便自己害羞起來，然後，在我耳邊很小聲的補了一句，「看起來有點色情。」

「有嗎？」登時，我頗不能接受大叫起來，只差幾乎沒有從座椅上彈起來而已。

我覬覦默默吞口水的樣子有這麼明顯嗎？一直以為，現在這個二十六歲自信美麗的自己已經不同於以往了，沒有想到，宇竟然還會這樣認為我，而且，還說我看起來有點……色情？

「呵呵，有一點。」

沒有注意到我已經近乎崩潰的窘樣，他誠實的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過，妳很親切，明明才見過兩次面，但總覺得我們好像已經認識很久了，一般美女都會有種惺惺作態很難親近的距離感，但是妳不會，像昨天很好心的載我和我酒醉的同事回家、剛才又像俠女一樣的現身，真是太帥了。」

這樣，算是褒還是貶啊？是稱讚我很親切嗎？還是……意指其實我還稱不上是美女等級啊？

「是說，我不美的意思嘛？」我甩任性的噘著嘴，沮喪得抬不起頭來了。

「不是啦，我不是那個意思，」宇見我使性子，竟然噗嗤笑了，「我剛剛那句話的意思重點應該是擺在妳很……」

他頓了噸，慎重起見的緣故，「親切。」

而我還以為他要說的是，「色情？」

因為我們同時脫口出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宇他，那雙燦亮的眼睛已經忍不住笑意，整個笑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