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19

這是一段屬於秋天的浪漫。

告白那天，十一月一日，期中考的溫書假，我還記得清楚，搖映金黃的欒花隨風婆娑起舞，寧靜校道忽地飄起一陣粉黃濃情，像是歡喜慶祝季恩與我的戀愛告白。

再過十九天，就是我的十七歲生日。在這之前，平凡渺小的我從來沒有幻想過，能夠獨自擁有季恩的溫柔眷戀，對我而言，這個突如其來的告白，就是最彌足珍貴的生日禮物了。

「小傻瓜，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的人是妳，就妳沒發現而已！」

「咦？是嗎？」

後來，當我又哭又笑的告訴季恩，我真的好喜歡他，不知怎地，他像是感染了我的傻氣，怔怔地瞅著我好久，我也不好意思的酡紅了臉看他，兩個人四目相交的，接著，同時靦腆的笑了。

為了對我那些傻呼呼的氣話負責，季恩好認真的說要親自盯著我讀書，於是，返回宿舍拿取要一起溫書的課本，當室友們聽聞我的好消息，開心得像是女兒出嫁似的歡天喜地，尤其阿君，還壞壞的開起玩笑，要我讀書別讀到季恩身上去了。

「我才不會呢！」

雖然離開寢室前我信心滿滿的保證，但是，有季恩在身邊，我的確無法專注在自己的國文課本上，每每讀了幾個艱深的文言古字，就會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埋首唸書的季恩。

他好認真的樣子，低頭沉思的時候還會不自覺的手指轉動原子筆，聽說，明天要考的是單元操作，我是唸外語的，所以，對於工科的東西並不理解，還覺得有趣。

我悄悄湊近，想要看看季恩的課本裡面到底寫了什麼，課堂上的他，會像我一樣常常不專心的拿起日記寫字塗鴉嗎？還是，會像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一樣乖乖抄筆記呢？

「妳在看什麼啊？」

「咦？」終於，他還是發現了我的蠢蠢欲動，我無辜的看他，「看你啊。」

「我有什麼好看的啊？」季恩體貼地重新把我的課本擺正，「快唸書，等一下我要抽考的！」

「啊……」我一陣哀嚎，語氣卻是甜蜜的，真喜歡季恩對我溫柔的樣子。

我撒嬌地將頭依靠他的肩上看書，低頭，嗅見季恩專屬的氣味，「好香唷，季恩的身上都有一種好舒服的香氣。」我小聲地自言自語。

「什麼？妳說妳唸好國文這科啦？」季恩停下來看我，「那我來問妳一題！」

他接走我的課本，看了很久，「貪得無厭的出處是……」

「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大夫多貪求欲無厭齊楚未足與也。』」我思考片刻，「這個好像不會考耶……」

季恩笑笑的，燦亮的眼睛特別好看，「我的題目都還沒有唸完，妳就回答了一堆，我要問的是注釋，這個必考唷，請問，貪得無厭的『厭』是什麼意思？」

「這個那麼簡單，」我志得意滿的舉手，「是滿足的意思啊！太容易了吧！」

「那……」季恩放下手邊的課本，剛剛玩笑似的眼神已然轉換專注真摯，「滿足是什麼意思呢？」

「滿足？」我囁嚅道，「課本上，有這個注釋嗎？我沒有看到……」

下秒，季恩忽然握住我的手，情深意重的，「滿足，就是我喜歡妳的意思。」

當時，我努力壓抑心底的一縷驚慌以及巨大感動，說不出一句話，這些日子以來的曖昧迷離，一下子像是撥雲見日似的，輕易地安撫了我騷動的靈魂。

戀愛好像就是這樣的，身在其中的人並不覺得如何，只是，成天說不完的甜言蜜語以及永遠都不嫌煩的親密舉止，看在旁人眼裡，已經快要被這股甜膩勢力融化降伏了。

練團時候，團員們頻頻抗議，要我們禁止眉目傳情，還說每天眼巴巴望著濃情密意的的這對佳偶，再回頭看看自己，一個是有著標準的妻管嚴、另一個則是孤單老人，兩個苦哈哈的，心理不平衡得要命。

熬過期中考，很快的，就到了校慶表演這天。

我們大陣仗的在化工館前首次以「路邊攤」樂團之名公開亮相，季恩的魅力演唱以及樂團的動感表演都獲得如雷掌聲，當場沸騰震撼了駐足觀看的每一個人，以高亢樂音帶動鼓舞了校慶歡樂的青春氣氛，揭開一系列的活動序幕。

直到表演收場，大家還欲罷不能的連連吆喝安可，其中，一個女生趁著空檔上前，詢問關於我胸前的Pick項鍊，我並不以為意，沒有想得太多，只是單純沉溺在表演成功的歡天喜地。

當晚，例行的慶功宴上，季恩宣佈了樂團接下來的任務，代表學校參加十二月的中區大專盃熱門音樂大賽，聽說，學校對於我們樂團的亮眼表演相當驚喜與訝異，這是校園裡的第一支樂團，已經允諾會在申請經費上大力支持。

「今天表演完，課指組的老師跟我說，以後，他會大力捧紅我們的唷！」

慶功結束，季恩陪我走回宿舍，這夜，星光閃爍，我們漫步在秋意甚濃的校道上，他感慨萬千的說起當初創團的艱辛，因為不被看好的緣故，所以多少吃了些悶虧。

「真是太好了，有了課指組那邊的支持，以後小歆妳辦活動跑流程就不會太辛苦，也不會被刁難了。」

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笑聆聽。

一路走來，親眼見證季恩對於組團鍥而不捨的堅持，我早就被那份義無反顧的熱衷精神深深感動。

「哇，我真是太幸福了，好像所有夢想都成真了一樣耶！」

說著說著，季恩孩子氣的拉起我，昂首迎向絢麗星空，真情流露的吶喊著，「我擁有夢想成立的樂團、學校最有人氣的社團、還有，世界上最、最、最可愛的小歆！」

「哎呀！這麼大聲，路人都聽見了！」

我害羞的酡紅了臉頰，心裡卻是歡喜的。

「有什麼關係！我就是要讓整個世界都知道我的開心啊！」

季恩圈著手，堅定的語氣迴盪在幽靜深長的校道上、在空無一人的籃球場上，穿越層疊夜裡颯颯的欒樹林，最後飄傳在我的耳邊，深刻感動澎湃不已的心靈。

「我、最、喜、歡、小、歆、了！」

然後，他轉望著我，燦亮的眼睛閃過一絲調皮狡猾的神情，「那妳呢？」

「……」

我左顧右盼的，就怕被人當成神經病，小聲地在季恩耳畔回答，「我也是。」

「這麼沒有誠意唷？我可是說給全世界聽耶！」

「我也是、我也是很喜歡你啊。」

「什麼？沒聽到耶！」

「我、也、最、喜、歡、季、恩、了！」

抬眼凝視，星光熠熠淨映我的虔誠眼底，聽說，流星雨季將近，我要好認真好認真的向星星許願，多希望就這樣和季恩在一起，不奢求「永遠」這樣浮華的字眼，八十年就好，八十年等於一輩子了吧，這一輩子就好，多希望可以就這樣和季恩直到白頭偕老。

後來，我還貪心的預約了要和季恩一起跨年，他爽快答應，而我，已經呵呵地傻笑起來，逕自幻想和喜歡的人牽手倒數、開開心心的迎接新年到來會是怎樣的場景了。

當時的自己，是那麼天真的憧憬期盼著，卻不知道，這樣過份美好的願望始終不能如願，畢竟，屬於生日奇蹟的戀情總是不能持久，很快的，就像是慶祝蛋糕上吹熄的蠟燭，隨風即逝。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甚至，等我成熟懂事了，還是忍不住會這樣想，那段與季恩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甜蜜時光，雖然，那很短暫，短暫得讓我措手不及的，徒留惆悵。

往後，星空燦爛的夜晚，我總獨自仰望，不勝噓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