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20

十一月二十日，我的十七歲生日不快樂。

生日當晚，團員們以及社團裡的老學長們全員到齊，他們買來蛋糕興高采烈的為我慶生，大家連續輪唱生日快樂歌的抒情版、搖滾版、甚至笑到不行的台語版本，我像個幸福小公主似的被大家圍繞簇擁著，滿心歡喜許下生日願望，然後一口氣吹熄蛋糕上星火熠熠的蠟燭。

季恩趁著熱鬧氣氛宣佈了樂團的好消息，市區跨年活動的主辦單位找上我們學校，希望我們的路邊攤樂團可以參予演出，大家聽到這個消息，興奮得摩拳擦掌的蓄勢待發，只是……

只是，看著大家歡呼的樣子，我忽然開心不起來，那季恩和我的約定呢？不是說，要陪我一起手牽著手倒數的嗎？不知怎地，我莫名有了不好的預感，是不是吹了蠟燭之後，屬於我的生日奇蹟，就要跟著熄滅了。

吃完蛋糕，生日好像也就這麼過了，大家各自鳥獸散，季恩興沖沖的待在隔壁阿翔的房間和郭政驛總共三個沉迷電動，而我，則是落單的留在季恩房間裡，一個人望著紙盤已經吃不下的蛋糕發怔。

「啊，妳的蛋糕還沒吃完耶，」季恩回來房間拿飲料，卻沒有留下的意思，接著轉身又要走了，「吃不完就算了，妳先放著，我等下會收。」

「季恩你，」望著他已經走到門邊的背影，我落寞的自言自語，「不多陪陪我嗎？」

今天，是我的生日耶……

他果然聽到了我的心底獨白，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小歆，那個……」

「咦？」我抬眼看他，殷切期盼。

「我們聊聊吧。」

「嗯，」我終於燦爛笑開，「好啊！」

「那個……」

後來，我們兩個並肩坐在床上，季恩欲言又止的，我並不明白他眼中閃爍的躊躇為何，所以，只是專注看他。

「小歆，長了一歲，希望妳能夠更加成熟懂事。」

「嗯，我會。」

「社團的事，以後都是要接給妳的，雖然有時候會覺得很煩很累，可是，千萬記得，擔任社長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榮耀。」

「嗯，我知道。」

「還有樂團，大家能夠聚在一起快樂玩音樂是種難得的緣分，所以，不管怎麼樣，或是未來發生什麼事，都要記得這份初衷。」

「嗯，我會的。」

「那……」他沉默片刻，像在猶豫什麼的樣子，忽然開口，「妳知道韓畫翎嗎？」

「我，知道。」不知道是不是感染了他的沉默，我也跟著安靜。

「她是我的前女友，分手之後，她過得並不好，看她那樣我挺難過的，所以，我想……」

這刻，我沒有擅自接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許，是因為這個話題太過敏感的關係，望著季恩深邃燦亮的眼睛，我的腦袋卻是惛懞意亂的。

在這之前，我並沒有多加過問韓學姐的事情，如果季恩不想重提，我更不會七嘴八舌的雞婆。

季恩與韓學姐是交往了幾年的班對，如今，就算當不成情侶，他們依然存有同窗情誼，這是合情合理的，我相信季恩，深深相信著他，只是……

為什麼，心中那個不好的微妙預感越漸竄升，我低頭不語，卻望見了燃燒殘缺的生日蠟燭被遺棄在房間角落，明明，不久之前，那雙代表歲數的蠟燭還是大家的祝福注目焦點。

「所以……」

他即時歇口，接著站起來，潦草結束這個尷尬話題，看起來非常懊惱。

「算了，當我沒說吧。」

不忍心看見季恩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我喜歡的是他充滿陽光氣息的笑容，終究，我還是開口接話，「所以對於韓學姐，你還是感到自責內疚？」

「……」

我怯怯伸手，孩子似的扯扯他的衣角，希望他能夠佇足留下，和我聊聊，讓我聆聽他的傾訴，讓我能夠真正走進他的心裡。

「我知道，我不聰明，腦袋傻傻的，成天愛做白日夢的樣子，可是很多事情，雖然沒有說出來，我也是懂的。」

當我瞥見他詫異表情的瞬息，驚訝著我的早熟，竟然能夠準確道出他的擔憂，忽然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季恩沉重的負擔，對於韓學姐的抱歉，就像是個尚未癒合的舊傷痕沉澱心口，再加上一個老是長不大的我……

「我不知道妳……」季恩重新坐好，若有所思的沉吟，「都懂。」

「對於韓畫翎，我真的覺得很內疚，看她難過的樣子、上課失了魂的樣子，都是我害的，她這麼痛苦，我卻每天和妳快快樂樂的在一起，嘻嘻哈哈的……

我覺得自己這樣真的很過分，或許，對妳而言，可能並不公平，可是，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小歆，妳能了解嗎？

我們不該這麼無憂無慮的，我多怕有一天自己會像傷害韓畫翎一樣的傷害妳，所以，所以我……

不是不喜歡妳了，我對妳的感覺還是一樣沒變，我還是很喜歡妳，只是，只是我在想，是不是用不同的方式來愛妳……」

「所以，季恩你決定了淡淡的喜歡就好，擺脫前幾天的甜蜜熱戀，試圖冷落我，因為付出少了，所以，將來就算有一天真的受傷了，也不會再傷得太嚴重？」

我懂，真的。

季恩的心思我都能懂，只是捨不得說破而已。

「我知道，或許，我們之間並不會長久，也可能，比季恩你和韓學姐的戀情還要短暫，所以，才更要好好珍惜，珍惜這個當下，不是嗎？」

我幽幽嘆息，視線好像隨之受了影響似的接著模糊，再也看不見自己最喜歡的那雙燦亮眼睛，不過，這樣也好，這樣，我才有說完的勇氣啊。

「我們都還太年輕，戀愛也都會被稱為兒戲，沒有能力和勇氣承諾永遠，至少，至少我們可以用力擁抱這刻的美好……」

最後，不知道是誰先結束這個話題的，我淚眼婆娑的，止不住淚水滑落。

這天，直至深夜十二點鐘響，季恩始終沒有對我說，祝我生日快樂。

連續兩堂都是我討厭的文法課。

我有備而來的取出日記，曾幾何時，利用上課時間寫日記，成為自己戒改不掉的壞習慣。

才剛要拿筆記下十七歲的生日感言，在腦海思考幾個觀點，勉勵自己趕快長大成熟，不要成為了季恩的負擔與包袱，我要和他一同面對過去，面對韓學姐的情傷……

沒寫幾個字，龜毛聞名的文法老師已經開始隨意點人回答習題答案，我無奈的乖乖跟著翻開課本，直到下課鐘響，寥寥字句還未達段落。

「傅悄歆，外找！」

「誰啊？」

阿君好奇的跟著我一起來到走廊，發現是季恩，他匆匆交給我一封摺得相當工整的信箋，我驚喜接收，這是……

這是情書嗎？代表季恩已經願意敞開心房，全心全意的接納我了嗎？

「小歆，」他走了沒有多久，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回來認真交代，「今天，要來練團唷！」

「嗯。」我柔順的點點頭，目送走了好遠的季恩。

阿君像是感染了我的好心情，雀躍不已的調侃，「親愛的，等妳唷。」

「季恩也真是的，我每天都有去練團，從來都沒有缺席過啊！」

我邊咕噥著，一邊喜孜孜的拆開，迫不及待要和阿君分享我甜甜的濃情密意，只是，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才這麼脫口說出，這天練團，我真的缺席了。

或許，早有了戀情結束的預感，前幾天的流星雨季，我總會爬上宿舍窗台，希望恰巧有顆流星劃過我虔誠祈願的上空，請它幫我達成心願，我想，想和季恩攜手渡過八十年。

然而，當初所應許這樣悠長久遠的期限，至今，聽來荒唐可笑。

那並不是一封情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