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32

期中考後沒有多久，我們路邊攤的練團據點從社團辦公室外的長廊遷移到校史館地下室，從此，終於有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夢想基地。

某天，某個陽光充足的午後，當第一道煦煦南風低空吹過，趁著空堂閒暇的團員們齊心協力將原本被當作倉庫堆儲舊物的地下室清空打掃之後，搬來音箱與套鼓等等器材，初步整理出練團室的樣子，季恩在單調斑駁的水泥牆上掛了不知道哪裡弄來的白板，興致高昂的寫下『路邊攤樂團』幾個自認藝術的潦草字體，總算大功告成。

汗流浹背的團員們甚是滿意的環顧四周，明明只是狹小陋室，我們卻都因此開心了好久，因為還是大白天的關係並不能夠像是上次在操場上那樣囂張飲酒，於是人手一罐特大號保特瓶礦泉水取代啤酒，在吆喝著歡呼後高舉乾杯，不知道是誰先耐不住全身汗濕黏膩的感覺，最後乾脆把水往頭頂率性澆淋，瞬間，醍醐灌頂的爽快通暢身心，阿翔唱了整個冬季的『我愛夏天』，似乎已經悄然來臨。

結果，這樣瞎鬧的下場則是濕漉漉的團員們一字排開蹲坐在校史館外的矮階上讓陽光晾乾身上衣服，路過同學紛紛投以奇異眼光，大家卻也不怎麼在乎的樣子，倒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著未來樂團發展方向。

其實，這個話題早就討論過的，由於整個樂團除了就讀二年級的我，其餘的就都是同屆現在四年級的學長們，距離畢業剩下一年，我們預備在那之前錄製一張自己創作的紀念唱片。

所以，依循這個最終目標為努力方向，在拿過獎項之後，野心勃勃的大家更將遠大志向放在YAHAMA熱門音樂大賽，希望能在初賽嶄露頭角。

「這次，我們也像上次一樣選首創作曲參賽吧？」季恩首先問起，當說起樂團的事情，表情格外謹慎認真。

「當然，這是一定要的啊！」郭政驛自身後掏出鼓棒，動作俐落的耍弄於指間，「我們可是創作路線的樂團唷！」

「那好，所以我們來決定要用哪首！」

「欸、可是不是已經說好要用小歆那首了嗎？就是那天在操場唱的，很有西班牙風格的那首啊，叫什麼歌名，小歆？」

郭政驛停止轉動鼓棒，用鼓棒指向旁邊沉默不語的我，沒有預警的就把問題丟來，由於平時鮮少有自已意見的關係，我望著欲知答案的大家，頗為心虛地小聲囁嚅，「是……淚之舞。」

「不錯嘛，連歌名都很讚啊！」郭政驛拍拍我的肩膀像是嘉許似的，接著興味追問，「是在怎樣的靈感下寫的？」

「咦？」

從未料到有人會這樣問起的我根本無力招架，這刻，只是求救似的抬眼，慌錯視線卻與季恩深邃炯亮的眼眸不意撞在一起。

淚的凋零  淚的哀戚

淚的舞為了誰而起？

還記得，春假放假那天，擁擠返鄉的火車上，聽聞郭政驛說起季恩心裡另有所屬的時候，還有，在公車上，當自己讀見那封簡訊……

那都是些難以言喻的傷楚情緒啊。

「我也贊成用這首唷！」

見我傻傻愣著，阿翔倒是打破沉默，像是懂得我不能說出的心思，逕自侃侃而論。

「暫且不說是在怎樣的心情下寫的，但淚之舞的確深深打動了我們不是嗎？它的曲風特別，節奏鮮明，那個時候在操場，你們不是也在一聽到的時候就驚為天人決定要用這首？」

「那是那天喝醉了呀，你們不覺得，比賽應該要用我們最擅長的搖滾？」

或許因為接話過於迅速，團員們不約而同的抬眼望向唐突開口的季恩，然而，這樣的意見並未被接納。

「況且，淚之舞我們只聽過一次，都還沒有編曲，也不知道樂團彈奏出來的整體效果如何，」季恩並不死心的樣子，費盡唇舌，「我的意思是，也不一定要用我自己寫的歌，只不過……」

「我還是覺得淚之舞好，在大家都拿搖滾曲風一較高下的時候，淚之舞獨樹一格的鮮明節奏說不定就有更多勝算！」

「為了這首，我要好好想想鼓的節奏要怎麼編……」

「……」

眼見阿翔和郭政驛已經自顧自的討論起來，季恩便沒再強行說服，只是倏地站起身來，有著孓然一身的孤獨執意，午後陽光透著層層葉縫篩在那樣失意的沉默側臉，即使沒有言明，可閃閃熠熠的光線卻將如此的落寞神情映得清楚顯見。

剎那間，我才懂的。

季恩他是想用上次得獎的那首創作參賽吧，畢竟，身為吉他手兼主唱，演唱自己寫的歌曲才能夠得以發揮，然而，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的我卻意外憑空奪走這個機會。

其實，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要與他爭什麼的，更何況，這首歌就是寫給季恩的啊……

於是，幾乎沒有多想，我連忙倉促起身，踏著冒冒失失的步伐盲從跟隨，來到季恩的沉默背後想要解釋，卻驀然打住。

「季恩我……」

我什麼我？

霎時間，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季恩聞聲回首看我，那樣神情複雜的堅毅眸光頓時教我不知所措，從來沒有想過，我們也會有這樣對峙的立場時候。

然而，就在自己一股腦兒地想要說些什麼，這時，身後突然揚起了一陣悅耳聲音，輕易截斷我亂七八糟的思緒。

「小歆？」

「咦？」我轉身，定睛才瞧見這個驚喜的發現，「小白！妳怎麼在這裡？」

「小白？」

團員們一臉狐疑地隨我抬頭，學我誇張的語調喊了出來，甚至，不知道是誰還惡作劇似的配合『汪汪』地叫了兩聲。

「欸，小歆，妳是蠟筆小新唷，身邊竟然還有個小白耶！」

大家紛紛湊熱鬧的上前，原本微妙的詭譎氛圍瞬間輕鬆轉換，連心事重重的我都將那無解難題立即拋開。

「呃……」

就在小白沒輒地望著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欠揍問題，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背包裡掏出一疊照片，再次吸引眾人好奇目光。

「對了，都忘記今天其實是要來拿照片給妳的，我還多洗了一份是要給楊學長的，但是幾次都遇不到他……」

那是春假時期在東勢綠色走廊巧遇的留影，還記得小白開心捧著新買的數位相機，興致高昂的拉攏楊居安和我拍了好多處風景。

那個時候，我們說好回到學校後也要時常來往的，只是，當自己身上攬著樂團和社團的瑣碎事務，每天除了練團、規劃社團教課進度，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再去想起這個約定，我無心違背，可說真的，卻也難以遵循。

「小白妳真好，還特地專程跑一趟，」我笑嘻嘻地撒嬌，手上則是早就迫不及待的翻閱起來，貪戀的視線根本離不開那層疊精緻的相紙，「不過，我跟妳說，楊居安那傢伙簡直是個翹課達人，妳當然找不到他囉，可是我竟然能夠常常莫名其妙的遇見他，這就是所謂的冤家路窄吧，哈！」

邊說，我邊抬起頭，這才遲鈍的發現根本沒人聽我說話嘛。

郭政驛相當感興趣的樣子，頗為認真的研究起來影中的景點，甚至，還問起前往東勢的交通路線，說要帶女友去騎單車，看起來好浪漫唷。

「尤其這張，風景真好，」郭政驛專注地指著照片，「欸，小歆，妳和妳的新男友約會去啦，進展得挺不錯嘛，怎麼之前還矢口否認？」

「是那天巧合遇到啦，不是約會……」我傻愣愣地應答，奇怪，小白人咧？

「我記得小歆妳不會騎腳踏車不是嗎？」

「對啊，可是我……」

「改天我也要帶我女朋友去那裡玩！啊，不知道她會不會騎腳踏車，說不定和小歆一樣笨笨的，那我可要……」

沒等我說完，郭政驛已經轉移話題了，我則自討沒趣的乖乖閉嘴，這才望見正從練團室走出來的小白和阿翔……

咦？和阿翔？

「這就是我們剛剛落成的練團室，怎麼樣，很棒吧？」

「嗯，真的很棒呢！」

「對了，我叫阿翔，孫雍翔，妳呢？」

「小白，」她恬然地笑，「白佳繪，請多指教。」

咦？

咦、咦、咦？

現在是什麼情形啊？

我歪著頭，萬分疑惑地盯瞧眼前那個不尋常的景象，阿翔前陣子因為失戀老是失魂落魄的樣子，然而，今天才像是復活似的展開睽違已久的開朗笑靨，甚至，還自告奮勇的帶領小白參觀了練團室。

「阿翔不會是……」

循著兩人有說有笑的身影，我隨之晃動的視線忽地瞥見角落那個同我一樣被冷落許久的人。

那是季恩。

他正低頭望著不知道是哪首歌的譜稿，若有所思的樣子。

然而，佇立遠處的我，靜靜凝瞅那樣無意間蹙起的抑鬱眉宇，一下子，心也跟著被緊緊揪起，幾乎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