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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低氣壓報到的時候,剛好是冬至,樂團因為周末留校練習的關係,大家都在,除此,韓學姐難得沒有回家留了下來說要進實驗室做專題,於是,瘋癲嬉鬧的團員們與我再加上婉約氣質的韓學姐,乍聽之下還真是奇怪的組合。
當晚,雲層很低,霧氣濕重,位於山區的學校就是這樣,每每日落之後溫度就會一下子驟降許多,練團結束順道買了便當回到租屋處,阿翔冷得呵氣取暖,說這樣很有冬節團聚的氣氛。
「可是好像還是少了什麼……」
說到這裡,大家都停下了扒飯的竹筷,搓著下巴認真思量。
「對啊,少了什麼呢,我想想,是團圓飯嗎?」
「呿!又不是過年!」
「是湯圓,」最後,是小海為大家解答的,他直指被我們拿來鋪便當的當天報紙,上面的日期清楚可見,「因為今天是冬至啊。」
「忽然好想吃桂冠湯圓……」
「對呀,花生口味最好吃了,芝麻的也很不錯!」
「我喜歡吃鹹肉的!」
「哪有這種口味?」
「新推出的你不知道唷?」
於是,聊起這個話題,就算是剛吃完便當的飯後,大家還都你一言我一語的熱烈討論,或許是韓學姐溫良賢淑的天性使然,看見團員們那麼嘴饞的樣子,才剛從學校實驗室回來就主動提議說要煮湯圓應景,當然,立刻獲得滿堂的贊同與歡呼。
郭政驛趁著開心,得意忘形的說道,「難得有女生留宿,真好。」
「這句語法有點奇怪耶,」我還偏著頭沉思,滿腹狐疑,「我不是女生唷?」
阿翔聽聞,和郭政驛頗有默契的相互對望之後再看了看還是不甚了解的我,一副深感遺憾的欠揍模樣。
「抱歉,小孩不算。」
「呃……」
就在我氣呼呼追打阿翔和郭政驛幾乎鬧得都要掀翻屋頂的時候,韓學姐穿著圍裙的賢慧身影已然出現門口,微笑說著煮好湯圓了,要我們過去季恩那裏吃,我驀地打住,呆望學姐那婷然美好的樣子,再低頭瞧瞧自己,忽然覺得羞愧,阿翔他們原來沒有說錯,我真的像個孩子似的,而且還幼稚得可以。
進入季恩房間之前,我還頗為擔心地問過阿翔,真的可以毫不避諱地出現在韓學姐面前嗎?雖然知道其實是自己想太多了,我根本不足以構成什麼威脅,可是……
阿翔敷衍地摸摸我的頭頂,哄騙小孩沒兩樣,「放心,韓畫翎知道妳是個好女孩。」
是這樣嗎……
儘管如此,我仍然有些忐忑不安的跟在阿翔背後,深深呼吸鼓足了勇氣才敢走進那個同時有著季恩與韓學姐的房間。
「快來,要趁熱吃唷!」
韓學姐將盛好的湯碗分給每位團員時,曾經友善地瞅著我笑,只是,笨拙不懂得該如何反應的自己早些轉移了慌張的視線,迴避那煦良的眼神。
真是個詭異的場景,或許,我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房間!
這裡,重疊交錯著韓學姐與季恩、季恩與我的戀情回憶,越是這麼想,我越不知所措的攪動碗裡的湯圓,混濁的甜湯就像現在腦袋裡亂七八糟的思緒一樣渾沌不清。
趁著韓學姐再去端來據說是新產品的鹹味湯圓,阿翔察覺有異的對我問道。「妳在幹嘛?不好吃嗎?」
「啊,不會不好吃,」就怕被看穿了什麼,我不怎麼自然的傻笑起來,話說得有些詞不達意的,「這個湯圓真的很好吃,只是有點燙,哈,對了,我怕燙……」
小海倒是相信了我搪塞的說詞,好心的出聲提醒。「小歆,這個已經涼掉了,不會燙囉。」
「咦?是這樣嗎?可是這真的很燙哪,還冒著煙,真奇怪,你們都不怕燙……」
團員們莫名其妙的目光不約而同轉向自己,頓時,我有著欲蓋彌彰的窘境,最後不得不硬著頭皮不停拌著湯匙,還得鼓起腮幫子不斷呼氣努力演出好像真的很燙的樣子,這刻,我覺得自己真蠢。
「熱呼呼、燒滾滾的湯圓喔……」
就這樣,我邊喊,一邊持續著這個單調動作,團員們看夠了我耍寶也就懶得再去理會,只是,因為自己漫不經心的偽裝,並沒有發現手裡端著的湯碗越拿越斜,下秒,不敵湯匙攪拌的猛烈力道,都還來不及驚呼,甜湯已經嘩地一聲全灑在我的身上。
「啊!」
坐在身邊的阿翔看得無言,彼端鄰坐的小海更是傻在原地,倒是對面的季恩搶先越過了阿翔和郭政驛的座位,急急忙忙抽了面紙,衝在我的面前,幫我擦拭胸前沾染到的衣料和臉龐。
「怎麼樣?燙到沒有?」
我還愕愣著,想不到要怎麼回答。
季恩那麼擔憂的眼神毫不掩飾地直接映入眼底,我既不是他什麼人,也不是那種嬌貴柔弱的女生,尤其待在樂團裡,相處久了,團員們早就把我當作男生一樣的同化,於是,對於季恩這般保護,我好感動。
「小海不是都說了不會燙嗎?」半晌,回過神後,阿翔才吃相豪邁地吞掉了湯圓,「根本算是涼品了……」稍後,更是逕自滴咕了這句。
由於阿翔非常『好心』的試吃,季恩過份關心的激動反應看在大家眼裡就非常奇怪,恢復理智的我不由得看了一眼已經站起身的季恩而他正好也望向我,我們就這樣若有所思的安靜互望,卻也都沒再開口多說什麼。
「怎麼了嗎?」
不多久,端出湯圓的韓學姐直覺地打量季恩接著將視線繞回我的身上,她沒有敵意的瞳眸還是柔情似水,是我自己敏感心虛的低下頭去了。
「那,沒事就好。」季恩了解地頷頷首,動作有些生硬地退回他的位置。
團員們不知節制的又要開始大肆吃起鹹湯圓,我卻再也難以吞嚥,剛剛,季恩衝上前幫我擦拭的那個誇張舉動看在大家眼裡應該覺得很雞婆好笑吧?因為湯圓明明已經涼掉,根本一點都不燙了呀,可是,對我而言,簡直受寵若驚的想要哭泣。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當下,就是壓抑不了體內滿溢的莫名情緒,登時,我非常彆扭的站起身來,匆匆道歉,「是我不好,剛才不小心打翻了碗弄髒衣服,我先去換!」
語畢,顧不得失禮,我一個轉身,頭也不回的離開這裡。
甩上厚重鋁門,還能聽見裡面團員們若無其事的閒話家常,我揪著胸前沾了髒掉的衣料,那是季恩溫柔擦拭過的地方,即使只是短暫瞬間的觸碰,卻像是刻骨銘心般的深深劃在心上。
我不懂,為什麼要考驗我?
明明說好了要當朋友,為什麼還要試探一樣的考驗著我的能耐?
季恩總是那麼恣意地踰越我原本設定的安全距離,那麼輕易地瓦解我日積月累用眼淚與時間築起的城牆,從在仁德表演的時候、他護著我不讓我爬梯子的時候,甚至,從更早更早之前,他說不要和阿浩在一起的時候……
我緊閉雙眼,好不爭氣的淚水再也承受不住心底龐然敲擊的悸動,最後狂湧落下,對於這樣像是受了詛咒永不結束的折磨煎熬,沒有人逼迫,可終究,我卻選擇了接受。
沒有來由地,我低哼著淚之舞,這首歌,就是自己的宿命吧。
自從遇上了季恩,延續著的悲傷旋律,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