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雪沒有停，一路陪著我追憶。

印象中，沿著神木遺址的方向走去，不用多久的時間，便能瞧見這座玉樹銀花的森林，漫遊在雲霧飄渺猶如幻境般的棧道，樹梢堆積的凝霜挂雪顯得晶瑩剔透，遠遠望去，幾抹銀絲懸空閃爍，天地山間茫茫蒼白，有著讓人誤闖北國的錯覺。

停下踏雪的腳步，我虔誠專注前方，這刻，時間空間頓時凍結成冰，曾經和季恩以及阿翔郭政驛小海一邊嬉鬧一邊唱歌走過的小徑，人們總說山中無甲子、歲月不知年，我以為這裡並不會有太大的改變的，可是，當被蓋上這意外的厚厚冬衣，一切卻又顯得如此陌生。

閉上眼睛，我憑著腦海搜尋努力回想，少了風花雪月點綴的園區生態其實會是什麼模樣；依稀記得，如黛的山林間有著畫眉山雀的啁啾鳥語、緋紅櫻花的迷人芳香以及螢飛蝶舞的愜意盎然，隨處可見大地賜予豐沛的生命樂章正熱烈演奏歌頌，對了，還有被喻為精神象徵的神木，即使已然傾倒，但在許多遊客心中仍舊佔據重要一隅，無法忘記。

「說起這個神木啊，我還特地上網去看，要不要聽故事啊，其實，民國前就有日本人發現了阿里山神木的巨木群……」

回頭，阿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圍欄前面，娓娓陳述著神木由來。

記得，聽完故事深受感動的大家，還曾圍在這裡虔誠膜拜，期許自己也能有著神木那般不屈不撓的堅強毅力，對於熱愛的音樂也好、之於未來成長過程的做人處事更該如此。

但我其實不是那麼在乎神木的。

總覺得那樣的奇蹟年歲非常遙遠，畢竟，千年接近蒼老垂死的生命意境對於當年才剛滿十八歲青春洋溢的自己差距甚多，我不能理解，也無從體會，反倒是靜靜佇立在步道旁邊那尊不太起眼的奇木，將我深深吸引……

「這就是『永結同心』啊，」我慢下腳步，認真凝視著眼前交結成心形的兩株枯木，「阿翔，你可不可以……」

我小心翼翼的從背包掏出相機，才想請阿翔幫我和拍照，卻早已不見他和小海郭政驛三人的蹤影。

「搖滾不死！青春萬歲！」

「練團有理！吵鬧無罪！」

「耶！給我音樂、其餘免談！」

一定是受了剛剛故事的精神感召，遠遠的，就從前面傳來他們意志高昂的鬼吼鬼叫回盪於樹林山谷間，路過的遊客紛紛抬頭議論著，這刻，我暗暗偷笑，慶幸自己沒和他們走在一起。

「可不可以幫我拍照啊？我要在那個愛心的樹框裡面唷！」只剩季恩一個，還站在我的身後，於是我撒嬌的將相機交給他。

「這個鏡頭的焦距要怎麼調啊……」季恩拿我沒輒，接收了我遞給他的相機，低頭研究起來。

印象中，有個老伯伯就從現在我腳下的這條小徑拾階走來的，我仰望步道前方不遠處，隱隱約約就能瞧見，不知不覺，已經來到當年與季恩兩個脫隊逗留的這裡。

起初，我還不知道那位留著白色鬍鬚的長輩正在對我說話呢，他好慈祥和藹的笑說，傻孩子！當然要戀人一起站在愛心裡面拍照才會永結同心啊……

我們兩個看起來，像是一對戀人嗎？

當時的自己，傻傻的對著季恩發怔，短暫美好的曾經忽地被勾了出來，那是埋藏心底最珍貴的回憶啊，而後，我才回神，對著老伯伯搖頭。

「伯伯，你誤會了啦，我們其實不是……」

「去、去永結同心那兒站好，我來幫你們這小倆口拍張照吧！」

沒有理會我的否認，老伯伯熱情的將相機自季恩手中拿走，我無助的望向季恩求救，以為他會對伯伯解釋說明，沒料到他一個轉身面對著我，溫柔的嘴邊彎起淺淺笑意，伸手，像是對我說著，「沒有關係的，來吧。」

其實，當下的我是開心的，至今，縱然掌心含握的溫度已經無法記得，但是，那刻的由衷感動依然存在，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記憶，刻骨銘心。

那個時候的我並不知道，從那一分鐘開始，我們兩個，就已經註定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註定揹負背叛的沉重罪名，然而，原本如此的由衷感動，在經過許多的風風雨雨洗滌之後，也註定轉換為無以言喻的遺憾與悲哀，深植我心，揮之不去。

畢竟，季恩闖入的，並不只是短短兩年我們相識組團的時日，而是……

一輩子，我的這一輩子，拖曳得長長的回憶。

「快去、去站好！」

就在伯伯的聲聲催促之下，自己正要重新走向那株永結同心，忽地，腳底被生長複雜纏繞的樹根絆了一下，險些跌倒。

「小心！」

然而，卻在自己幾乎跌入泥濘的前一秒，季恩眼明手快的捉住了我，將我安置原地放好。

「呵呵，我看你們兩個感情好得很嘛，怎麼還說不是小情侶呢？」

面對老伯伯的調侃，我慣性的吐吐舌，一言難盡的沒再多說。

只是，那刻危急之際，季恩厚實因為勤練吉他而長繭的手緊緊握著我的，霎時間粗糙的指尖觸感磨擦過我的掌心，好像……

好像，永遠不再放開似的。

拾階而上，我終究還是選擇了駐足停留，靜靜觀望滿是霧淞閃閃發亮的永結同心，凝視出神，良久……

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麼，我一個箭步，上前撥開一處被冰雪層層覆蓋的樹根，那個莫名其妙突起害我差點摔跤的地方，這個罪魁禍首，竟然還在……

我傻愣愣的撫摸那枝樹根，悲傷沒有來由的放肆發作，此刻，明明才二十幾歲的年紀，卻忽然承受負荷超出這般歲數的滄桑。

「我們仍有一輩子時間可以等待，不論是五年後、十年後、甚至是二十年，只要那個時候，妳我身邊都沒有了別人，只要那個時候，我們還有心，就可以繼續在一起。」

「五年，我們就約定五年吧，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千萬不要忘記了，這個秘密約定……」

我相信你，季恩。

這些年來，我一直堅定不疑的相信著，所以，守著約定，我回來了。

『到時候，我一定早妳一步，就在這裡，唱著妳最喜歡的歌，等妳。』

『是啊，在這裡，專門為我唱那首……』

想再見妳一面  哪怕只是瞬間

當時淚水湛濕的雙眼  妳無法說出的語言

儘管時序更迭  流轉歲月

都成難以抹滅的記頁

縱然美麗的誓言都不能成真

我還是……

那首，季恩唯一寫過的一首抒情歌曲。

於是，我自寒風中起身，輕輕吟唱，唱著唱著，不知不覺的哽咽，直到唱完了整首，季恩，還是沒有出現。

不是說過，一定會早我一步，在這裡唱著我們一起寫的歌，等我的嗎？

為什麼無法再坦率看妳

說著沒關係做朋友就好這類的謊言

多想吻去妳深眸的傷悲  多想妳知道這份埋藏心底的深繾眷戀

即使已經逝去  再也不能挽回  再不能挽回

我不死心。

陸陸續續又重複唱了好多次好多次，直到哭啞嗓音，漸漸的，心底有個答案慢慢成形，沒有原因，但就是明白。

季恩，他不會再回來了。

就當自己泣不成聲，再也無法唱出下句歌詞，背後，忽地傳來為我接續的歌聲，微微發抖的尾音並不是非常好聽，但是，卻這樣義無反顧用不完整的音律，唱完整首，直到最後一句。

無法輕易道出離別  縈繞不息痛苦思念

頻頻回首  那像是泫然欲泣的難看笑靨

驀然回首，我望見楊居安，微微笑著，朝我走來。

總是這樣，他每次都能神通廣大的找到迷途失蹤的我，無聲無息的出現身後。

他上前，毫不猶豫的將我擁抱入懷，給我最無私的關愛和溫暖，這秒，心上超載的苦痛煎熬頓時得以宣洩，我掩面痛哭，悲傷欲絕的淚水奪眶而出，潸然落下。

「怎麼找到我的？」

「妳不知道，我一直沒有離開嗎？」

你楊居安，從來不是我的誰，卻一直守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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