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喝飽飯足之後，機車男和我兩個又繞回來學校。

突然很想看看唸國小的時候，後段操場傳說中的那個防空洞還在不在。每次進學校都只有在教室和辦公室之間來回穿梭，根本沒有時間想起那個神祕的防空洞。

「防空洞不在啦，後來已經改建成新操場了。」聽到我興致勃勃的提議，機車男大概因為每天都窩在學校裡面的關係，顯然不怎麼感興趣。

「怎麼這樣啊，還記得嗎？小時候，校園裡都盛傳著疆屍是從那個防空洞裡跑出來的呀。」一提起這個，我興奮的嚷嚷。

以前怕疆屍怕得要命，半夜起來尿尿都不敢自己一個人，還得硬拖著天使般的可愛弟弟才敢去廁所咧。

「妳談論這個話題的同時，年齡也露出破綻了耶。」機車男湊過來，很欠揍的在我耳邊『提醒』。

我狠狠回瞪他一記，但他沒看到，早就搶先一步跑去放機車了。

「唉唷，你們怎麼又跑回來呀？」守衛先生看到是我們，喜出望外的從守衛室跑出來，他該不會以為是因為早上他的故事太精采，所以我才又跑回來的吧？

「呃，對呀。」我突然變得低調收歛，千萬不能讓他誤會我很想聽他講古呀。

但是，很不幸的，他真的誤會了，「對了，早上跟妳說到一半的啊，王老師兵變的事啊……」

又開始了、又開始了，我其實沒有很想聽哪！

「聽說他啊……」

好吧，那我還是聽一下好了。

「交往好多年的女朋友在他當兵的時候因為太寂寞了就劈腿，愛上了別人，而且還被搞大肚子，懷孕咧！」

守衛先生的表情極具戲劇張力，一下子惋惜、一下子猙獰、時不時還會挑眉，要我專注他十分入戲的劇情。

「啊，是唷。」看他這樣賣力，害我都不得不硬著頭皮配合配合。

「對呀，王老師得知之後當然非常傷心，雖然如此，也只能祝福女方，就在那個女生要嫁給劈腿對象前夕，那個女生還發生車禍，當場死亡咧。」

「啊，怎麼這樣？」這下，我是真心的吼出來，急於追問，「那，肚子裡的小孩呢？」

守衛先生痛心疾首的嘆息，彷彿他目睹了整場車禍現場，「都被車子輾過了，妳說，還能活嗎？」

「怎麼會這樣……」

後來，守衛先生為了接電話，趕緊跑回守衛室，而我，還站在原地，怔怔然的。

「我回來囉。」沒有多久，機車男帶著天真爛漫的笑靨回到我淚眼模糊的視線。

這個沒有神經的笨蛋，都歷經了這樣哀慟欲絕的悲傷，他怎麼還能這麼開朗欣然？

「唷，」我偷偷抹掉眼角濕潤的淚光，「那，我們走吧。」

「妳怎麼啦，是不是又感冒了？怎麼說話有鼻音？」

「嗯？有嗎？你聽錯了啦。」

後來，說好要去學校後面那條小溪玩水的，我都無心嬉戲了，機車男大概以為我沒有看見從前的防空洞，只見著了現在嶄新寬敞的操場非常失望，因而無精打采起來，所以也不以為意。

不是這樣的，機車男，我會這麼難過，是因為你的過去真的好可憐啊。

好幾次，我都忍住想要抱著他大哭的念頭。

「好熱唷，那我們去吃冰好不好？」我可有可無的點點頭，機車男，你真的好可憐唷。

「好熱唷，那我們去吃熱呼呼的燒酒雞好不好？」以為我聽不出來你故意耍冷嗎？只是，機車男，你真的好可憐唷。

當然，我們沒有吃到熱呼呼的燒酒雞，最後，我買了兩支冰棒，和他在河濱公園的籃球場旁邊坐著看人打球。

蒸蒸日下，看起來並不怕熱的幾個年輕人還在廝殺，以他們揮汗如雨的程度，我擔心著他們會不會因此脫水，機車男則很有興趣的觀戰，一時提起，「哇，好久沒有打籃球囉，別看我現在這樣，想當年我念書的時候啊……」

然而，聽到這裡，就像是被關鍵字喚醒了般，守衛先生陳述那麼悲劇性的畫面再度浮現，我忍不住失控大哭，衝地上前一把抱住了機車男這個遭遇悽慘的苦主。

「哇，機車男，你好可憐啊，我都聽說了，雖然你的為人是機車了點沒錯、個性也是婆婆媽媽了點沒錯、還有，平時也真的很吵很囉嗦……」

我抽抽噎噎的，還沒細數完機車男的缺點，才遲鈍發現我的重點不是這個。趕緊把話題轉回來。

「可是，基本上，你也還算是一個好人，也很善良，還不認識的時候就自願載我一程、幫我跑腿去買衛生棉、我生病的時候還會照顧我，只是，只是啊，遇到這種事情也未免太可憐……」

比起我，機車男的經歷比我可憐一千八百萬倍吧。

我說不下去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機車男則手忙腳亂的從包包裡面找面紙，一邊還想著要怎麼撫慰我，在這盛夏的樹下，療傷般的風輕柔吹送，輕柔吹送……

不知道過了多久，只知道，我幾乎要用掉整包面紙擦鼻涕眼淚，終於安靜了下來，再望著機車男溫煦的純良臉龐，還是忍不住擁抱住他。

「機車男，都過去了，你以後一定會幸福的！」摸摸他的頭，我如是說。

他愣愣的，笑咪咪的表情漫著幾分傻氣，「嗯，好，我會的！」

邊說，他攙扶著我站起來，現在才想到的樣子反問，「不過，妳剛剛說我遇到什麼事情好可憐啊？」

於是，我把守衛先生對我說的故事重新講了一遍。

不知道是不是我描述是發經過太過栩栩生動，機車男的神情面色並不太好，一陣青一陣白的，不知情的人鐵定以為他要中風了吧。

「那守衛大哥真的是這麼說的嗎？」

「嗯。」我小心翼翼的應答。

「不是這樣的。」他先是喃喃自語，再而轉向我，認真並且慎重的解釋，「事情不是這樣的，妳聽我說。」

「我知道，我知道！」一邊走，我搭上他寬闊的肩膀，畢竟，神經病都會說自己沒瘋，而酒醉的人也都說自己沒醉。

這個道理我懂，儘管如此，當對上了他那麼詭異的表情加上不自覺抽蓄的嘴角，再這樣下去，這機車男不會真的快要中風了吧？

「好好好，我聽你說、我聽你說，那你先跟著我ㄧ起深呼吸，放輕鬆唷，來，呼呼、吸吸！」

沒有搭理我還像個孕婦雙手捧腹誇張學著拉梅茲呼吸法，機車男衝動地脫口，「她其實還活得好好的！」

「啥？」我的手還捧著肚子，但是下巴驚訝得快掉下來了。

剛剛，機車男說的是國語嗎？我怎麼突然聽不懂。

「我說，我的那個前女友她還安然無恙地活著，她的小孩也是，那場車禍並未造成任何人的傷亡，現在她已經是三個小孩的母親了，真的。」

我還沒回魂，滿腦子都是守衛先生口沫橫飛敘述的事發經過模擬景像，真不知道該怪我的想像力太豐富、還是守衛先生的說故事能力太高明，這強烈似真的模擬景象就這樣深植我心，難以置信這不是真的。

但是，沒有人會拿生命開玩笑吧。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傳來傳去會變成這麼誇張，總之，妳不要相信這種以訛傳訛的傳聞。」

我很想說『唷，我知道了』。可是，我的下巴還闔不起來。

我是真的深信不疑啊！

「依妳的冰雪聰明，我想妳應該也會分辨得出真假才對！」他樂觀的自顧自說著，但是當他一回頭望見我闔不起來的下巴，「呃，妳相信那個傳聞了。」

不然我剛剛哭成那樣是為了什麼啊？我很想這麼說，但是我的下巴還是沒有闔起來。

「走吧，」他推我上車，「帶妳去看，眼見為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