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隔天早上。

機車男說他今天剛好因為調課所以很閒，想要約我一起去吃早餐。

「誰要跟你去吃早餐啊，我又還沒有要跟你合好！」我對著電話叱之以鼻的，一想到他說那位中年婦女和我神似我就有氣，根本忘了昨天說過今天要原諒他。

「妳在生氣唷？」他小心翼翼的問。

「是的。」

機車男的聲音好納悶，「大清早的，誰惹妳啊？」

「你問現在正在跟我講電話的人啊。」

「唷。」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像是他正在思考，兩秒過後，還是不懂，「問我唷？我不知道耶。」

我都要氣昏了，機車男還興沖沖的，根本沒有把我的慍怒當回事，「別生氣啦，我這裡有兩張電影票耶，今天約妳看電影？」

「我要看我今天有沒有別的約會！」

語畢，我直接掛上電話，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眉開眼笑的湊過來問，「妳今天要和諾軒那孩子出去唷？」

「嗯，考慮一下。」

我的態度引起媽媽更多的興趣與揣測，「妳們兩個，有沒有可能……」

「媽！」我翻了白眼以示抗議。

「反正張至迅這個女婿我也沒有頂喜歡，倒是諾軒這孩子很有我的緣，長得不差，脾氣又好，而且，還跟妳爸爸一樣，是公職人員，鐵飯碗咧！」

正想要說些什麼趕緊撇清，念頭一轉，我小心翼翼地試問，「媽，如果，我和張至迅分手，妳會怎麼樣啊？」

「真的嗎？那妳剛好和諾軒在一起，東勢人嫁給東勢人，回娘家比較近嘛。」

「我想也是，這樣三不五時還可以回來吃飯，而且大年初二回娘家還不用塞車耶。」聽到媽媽沒有想像中的反應激烈，我暗自鬆了口氣，放心的搭上媽媽的肩膀。

只是……

越想越不對勁的媽媽終於清醒過來，高八度的聲調質問，「妳真的和張至迅分手了？」

「嗯。」我點頭，反正瞞得了一時騙不了一世，應該有句成語是這樣說的吧？

「什麼？妳幹嘛沒事和人家分手啊？難道是想打定主意要當嫁不出去的老姑婆了嗎？隔壁詹老師的女兒跟妳一樣大，小孩都要上幼稚園了，慕綺也是啊，她在妳這年紀的時候都生三胞胎了耶！」

「我有什麼辦法？妳以為我不想結婚、不想擁有幸福、不想生小孩嗎？」

「那妳幹嘛沒事要和張至迅分手啊？妳已經不年輕了耶，知不知道女人的身價是一過三十就會像遇到金融風暴的股票一樣一路狂跌？到時候看妳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又不是我提分手的！為什麼要指責我！我也不想這樣，我也會痛、我也會難過，因為，我還愛著張至迅，我還愛他！

我沒有這麼脫口、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辯解，因為還想保有最後一絲自尊，至少，在家人面前。

於是，轉身，隨手抓了手機和錢包出走。

 就在奪門而出的那刻，無須再多掩飾的脆弱立即崩落瓦解，我聽見自己細微的哭聲，無助得像個孩子。

家人，有時候是最親密的依靠，但相反地，很多時候，我們之間卻也擁有著最跨越不了的隔閡。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咦？這慕心咧？怎麼話說到一半就跑出去啦？不知道會不會回來吃飯，我買了洋蔥，她一直嚷嚷著要我煮沙茶洋蔥炒蛋的啊！」

「對不起，媽。」沒來由地，我喃喃道歉，腳步卻是義無反顧的往離開方向邁進。

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

就這樣，我，漫無目的地在早晨冷清的大街上遊走，漠然望著這條看起來像是沒有盡頭的街道，然後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去哪裡。

就這樣，孤伶伶的發著呆。

直到機車男再度打給我。「那妳今天有沒有別的約會了呀？我有這個榮幸可以邀請妳看電影嗎？」

「好吧。」沉默了幾秒，我用乾癟的聲音回答。

我說了我現在人在外頭，機車男便以最快的速度騎著他的破機車出現，不知道為什麼，當看見他的那霎時，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妳確定妳要穿這樣跟我去看電影？」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機車男指指我，驚訝的表情說實在有點機車。

這時候，我才從店家倒映的玻璃上看見自己混含著淚水的紅腫眼睛、亂七八糟的頭髮，還有，身上還穿著非常家居近乎睡衣的上衣短褲。

我根本就是一副離家出走的模樣啊。

大概也察覺了這一點，機車男小心翼翼的問，「妳該不會大清早的就要離家出走吧？」

瞪著他，百口莫辯的我像被逮住般的不知道要怎麼反駁，因為，被他說中了。

半晌，我怨怨地回嘴，「這麼會猜，幹嘛不要去買樂透！」

「所以是被我猜對的意思嘛？」他傻愣愣的，又問，「那妳怎麼啦？」

我倔強地沒有說話。只是，眼眶的淚水已經蠢蠢欲動。

要怎麼開口？要怎麼說？想到媽媽早上那麼苛薄又直接的反應，好像我真的是個沒有人要的瑕疵品，能脫手的時候就要趕快脫手，免得放在家裡長灰塵又礙眼，一點價值感都沒有。

可是，她有沒有想過，我是人，我是她的女兒耶，怎麼可以……

後來，機車男沒再問，我也不想多作解釋，這樣的心緒，越說出來只會越讓自己陷入悽涼的處境而已。

抹掉了倔強的眼淚，我，坐上了他的機車。

「想去哪裡？」他轉頭回來問。

我沒有回答。

對於我的默不搭腔，他也處之泰然，嘿嘿笑著，「該不會真的要穿這樣跟我去看電影吧？」

真的很難笑。

我沒有表情的別過頭去，連敷衍的淺笑都不想配合。

「好吧，至少，這讓我知道妳真的心情很不好，」他聳聳肩，突然靈機一動，「看來只能帶妳去傳說中的療傷系私房景點了。」

我不置可否，什麼傳說中的療傷系私房景點啊，聽起來就……

一點都不吸引人。

雖然心裡這麼認定著，但還是任由他帶著來到河濱公園，經過了我們上次一起看人打球的球場，這就是他說的療傷系私房景點？一點都不療傷系也一點都不私房啊！

還好，我沒有脫口而出。因為他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一溜煙地，我們又駛過了層層疊疊綠蔭底下的小路，途中，有一處賣西瓜的攤販，機車男沒有預警的煞車，我則沒有預警的往前衝，而且還直貼他的後背，繼上次意外之吻後又激增了一回非常意外的『肌膚之親』。

這傢伙不會是用這麼復古的手法想吃我豆腐吧？

「你幹嘛啦！」為了捍衛我冰清玉潔的名節與操守，我在他背後抗議地哇哇大叫。

他轉頭過來，應該是想要道歉，一時之間沒有抓好距離，噘著欲訴的嘴又差點撲上我的臉。

頓時，我們靠得好近。

他盯著我，而我也望見了那雙清澈瞳眸裡倒映的自己，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接觸，兩個人都傻了。

不知道想到什麼，他臉紅了！

而我也好不到哪裡去，登時，機車寶寶爬滿地的畫面再度占據我的腦海。

「……」

「……」

怎麼會這樣啊，雖然我媽是比較屬意機車男當她女婿，可是我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啊！

半晌，是我先撇開視線的，清清喉嚨，故作沒事，「不要說你停下來是因為你迷路了要問路唷。」

「不、不是啦，」他拿下安全帽，幾分無辜的搔搔頭，說話還是有點結巴，「停在賣西瓜的攤子前，當然是要買西瓜啊。」

「唷。」什麼鬼？我忍不住挑眉。

眼看他就這樣走到攤子前和老闆打招呼，他還真的要買？

機車男已經自顧自的挑西瓜挑了起來，想到什麼般的抬頭，「對了，今天惹妳生氣的有幾個人哪？」

「啊？」我一時愣住，經過剛剛，早就忘了今早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幾秒才回答他。「很多。」

「唷，好。」他點點頭。

我沒有意識到他說『唷，好』背後的真正涵義，沒一會兒，等我反應過來，已經是機車男掏出錢包證要結帳的時候了，看著老闆眉開眼笑的樣子我才深感不妙，數了數那堆機車男精挑細選的西瓜，這傢伙居然一口氣買了六顆！

誰來幫我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情形啊？西瓜跳樓大拍賣嗎？

我儍眼地楞住，半晌，才忍不住在旁碎碎念起來，「你買了六顆西瓜？六顆耶，先生，你以為你剛剛是開卡車過來的嗎？六顆西瓜耶，請問你那台破機車是怎麼載得下啦？」

沒空理會我的歇斯底里，只見機車男丟了一顆最大的西瓜到我懷中，一顆最小的塞到機車置物箱裡，其餘四顆則請眉開眼笑的老闆綑成了一簍，穩當地放置在機車腳踏墊上。

等到全部西瓜都就定位後，機車男自以為很帥但其實一點都不帥的轉過來望著我，又望望我懷中的大西瓜，「抱好啊，別摔著了。」

機車耶，我有說我要幫他抱西瓜嗎？

「好，出發囉。」

他大爺心情愉快的再度戴好安全帽發動機車，壓根沒有發現重得要命的我。

我想，他應該是故意掠過、不想發現的吧……

機…車…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