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廖思涵生日這天。

大清早的，鬧鐘還沒有響，我就被隔壁鈞蔚房裡不安分的砰砰作響給吵醒了，睜開惺忪睡眼，奇怪，我的房門怎麼是開著的啊？

再環顧四週，咦？我的穿衣鏡竟然不翼而飛了？

這是什麼情形？家裡遭小偷而我卻渾然不知嗎？怎麼辦，我現在是要先尖叫還是要先打電話報警啊……

「歐小胖！」還在猶豫我到底要先尖叫還是先報警的時候，鈞蔚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從門外走來。「我的髮臘用完了，妳這裡有嗎？」

我悲憤的從床上跳起來。「家裡都遭小偷了你還有心情在這裡抓頭髮？」

「妳是還沒睡醒在夢遊唷？」鈞蔚聽到，從我頭上毫不留情的敲了一記好響亮，「快點借我髮臘啦！」

我痛得快要掉淚之餘仍還不忘掛念家裡的情況，「我哪有那種東西啦，媽媽咧？不會跟我的鏡子一樣也被小偷偷走了吧？嗚，媽媽……」

「妳的鏡子在我房間啦，借用一下是會少妳一塊肉唷？」

語畢，他邪惡又輕蔑的補上一句，「少一塊肉不是更好嗎？省得妳每天都晃著肥滋滋的五花肉礙眼！」

頓時我安靜了。

面對這習慣性的委屈，說不難過當然是騙人的。

畢竟誰不想要漂亮呢？只是，在嚐試過坊間無數奇怪的減肥方法卻我的肥肉還牢牢掛在身上，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樣？　

「不如投胎重新做人比較快吧？」還記得，上次減肥失敗，鈞蔚是這麼發自內心地建議我的。

百般無奈的嘆氣，我隨著鈞蔚回到他的房間，看見我的穿衣鏡前堆滿一件一件的衣服，可想而知，鈞蔚為了參加廖思涵的慶生趴是多麼精心打扮了，而我，望著鏡中反射出臃腫難看的我自己……

「閃開啦，歐小胖，妳擋到我照鏡子了！」

是的，小胖根本不需要裝扮。

因為再怎麼遮掩也掩飾不了這一身脫不掉的厚重脂肪。

就這樣，帶著陰沉沉的心情來到學校附近的那間好樂迪，當自己夾雜在這群俊男美女之間，看著他們漂亮出色的外型，我只會更加自慚形穢，早就忘了今天能夠親近宇的雀躍初衷，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到這裡自取其辱。

「呵呵，小胖蔚妳還真的發揮了標的物的功能耶，」廖思涵姍姍來遲的嬌笑道，「本來還擔心找不到妳們，沒想到遠遠的就能看見妳這個龐然大物耶！」

然後，我可悲的聯想到，自己曾經很天真的讚嘆宇的察覺力之好，竟然能夠發現躲在電線杆和樓梯扶手後面的我，殊不知都是因為我是個龐然大物，那些細瘦的小物體根本無法藏匿我的肥胖身體。

我冷不防狠狠抖了一下，大家早就亂哄哄的笑成一團了，我卻渾然不知自己原來是個笑柄。

在宇的眼中，我也是如此嗎？

偷瞄了他一眼，他剛好看向我，帶著笑意的眼睛燦亮亮的，好不吸引人，「妳穿便服的樣子滿可愛的嘛！」

是對我說的嗎？可是，當我回頭，確定了身邊並沒有別人，這時，感動得差點痛哭流涕，宇不知道，他的一句話便能拯救了我的全世界。

「謝謝，你也……」

我試著要釋出善意，卻一把被廖思涵推得老遠，她嬌滴滴的聲音任誰都無法抗拒，宇就這麼順從的被她牽著走，「走啦，我們進包廂！」

他們就這樣從我的面前掠過，咻地捲起一陣空落落的風。

我早該預想到的，整場慶生趴下來，別說我連麥克風沒有沾到邊，就連一杯飲料都沒喝到，只能獨自坐在沙發邊最陰暗的角落，眼巴巴望著廖思涵黏著宇、鐘婷婷則是纏著鈞蔚，而那個一點良知都沒有的簡良智正在點歌機前按個不停，不知道已經點了幾首歌，說不定可以開場個人演唱會了。

「欸，歐小胖，我的飲料沒有了，幫我去倒！」

「我也要！我不喝可樂唷，我要檸檬紅茶加冰塊！」

「我也要，我要橘子汽水，一點點冰塊就好！」

因為鈞蔚一聲慣性的使喚，大家也有樣學樣的叫了起來，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乾脆當起了端茶水小妹，來來回回在飲料吧和包廂之間。

「謝囉，」

廖思涵接過飲料杯，還沒喝下，已經升調高八度怪叫起來，「這什麼啊？我不是說我不加冰塊嗎？」

「抱歉，那我再倒一杯好了！」我感到惶恐，才要轉身，她把杯子往我ㄧ退，正好灑得我整身都是。

「妳在幹嘛！淋到我的鞋子了啦！」她氣得跺腳，「知道我這雙鞋多少錢嗎？」

顧不得自己的衣服也濕了，我趕緊抽了衛生紙要搶救廖思涵看起來價值昂貴的鞋，「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誰知道妳是真的故意還是假的故意啊？男生的飲料妳就不會倒錯，思涵和我的飲料就偏偏會搞錯，我剛要一點冰塊妳就倒的整杯都是冰塊！」

鐘婷婷護主心切的跳出來幫腔，頓時，整個包廂的氣氛是凝結的，簡良智見狀，停下了他的演唱，用麥克風傳送，「唉啊，她不是故意的啦，胖的人比較笨咩！當然容易弄錯啊！」

「對不起，對不起，我再去……再去倒過！」丟下這句交代的話，我難堪的匆匆離場。

怎麼辦，廖思涵生氣了，鐘婷婷好像也很憤怒的樣子，她們會不會不再當我的朋友了？好不容易，我在班上終於有人願意跟我說話了，沒想到現在又……

想著想著，紛亂的思緒在腦中胡攪翻轉，我手一滑，眼見杯子就要落下，眼一閉，卻沒有出現想像中的聲響，抬頭，宇，驀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穩穩的接住了那只杯子，或許，這秒，還不止這樣，他還、僅僅接住了我慌亂的心。

「還好吧？我來幫妳。」他沒事一樣的開口。

我只覺得我的眼眶逐漸發熱。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哽咽著，我不敢讓他發現，只低垂著臉。

「因為，妳像我小時候養的那隻阿肥，所以，很有親切感。」

說到這個，宇就像個孩子一樣口沫橫飛的敘述著，「阿肥是一隻小白兔，長得很可愛唷，一開始小小隻的，可是誰都沒有想到牠這麼會吃，而且還一點都不挑食，愛吃蘿蔔也愛吃地瓜，後來吃著吃著就身材走樣，胖到幾乎跳不動了唷，那樣肥嘟嘟的身體還常常讓人誤會我們家養的是貓咪咧！」

我哭著，卻也忍不住噗嗤笑了，該覺得開心嗎？說我像一隻肥兔子？

「啊，妳笑了！」他瞅著我，那雙會笑的好看眼睛讓我幾乎忘了方才的不堪與難過。

望著這樣遂亮的純淨眼眸，我問，「我，是不是真的很醜很糟糕啊？」

「幹嘛這樣妄自菲薄啊，我覺得不會呀，妳很、很……」

善良的宇，偏頭想了又想，想了半天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安慰我，畢竟，要閉著眼睛說我漂亮嗎？我是真的長得很抱歉啊，要昧著良心說我有氣質？似乎又有說不出的牽強。

於是，因為他過分誠實的表現，我又掉進了自卑的萬丈深淵，許久，我幽幽的吐出這句，「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那不是媽媽那個年代的歌嗎？妳的玩笑好復古唷，」大概覺得尷尬吧，宇乾笑兩聲，才又說了，「不過，這就是妳可愛的地方喲。」

我？可愛？

這是他第二次說我可愛。

一直以為我跟這些稱讚女生的字眼沾不上邊的，而這天，宇卻一連說了兩次我毆詩蔚可愛。

我怔怔的，心情從盪到萬丈深淵的谷底一路爬升到唱著哈雷路亞的天堂，沉默之中，宇慢慢地靠近我，他怎麼了？難道，因為近看更發現了我的可愛，進而迷戀上我了嗎？

他現在，是打算要吻我了嗎？這，會不會發展得太突然了些？

沒關係的，我情不自禁像是電影裡經典橋段那樣閉上期待的雙眼、嘟起嘴唇，我準備好了，來吧，宇，這是我苦守了十七年的初吻啊……

「這裡，」他終於出聲，打斷了我想吃天鵝肉的幻想，「妳的嘴邊沾到什麼髒髒的？是偷吃什麼東西呀？」

儘管他沒有吻我，不過這樣親暱的距離已經夠我竊喜一整天了，撫著仍還狂亂的心跳，我故作鎮定，「哪裡啊？」

「幫妳抹掉了啦，」他輕輕一擦，甜甜的在我耳邊叨唸，「像小朋友一樣！」

因為這意外的『肌膚之親』，我幸福得開始傻笑，「好像是早上吃健達巧克力的時候沾到的。」

「健達出奇蛋嗎？那是我小時候的最愛耶！」

「我也是！」我不可思議的叫了出來，然後從口袋掏出。這一秒，我真的認真的覺得我們是天造地設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呀！

「哇塞！超懷念的，」宇望著我問的樣子像個討糖吃的小孩，「我可以吃嗎？」

「好呀，」

我將巧克力遞給他，就算宇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都會設法為你摘下的，我差點脫口這樣無稽的保證，「給你。」

「知道嗎？小時候，我最愛問我媽媽的一個問題就是，『媽媽，為什麼我和弟弟長得不一樣啊』？」

宇一邊剝開蛋殼，一邊應和，想要吃巧克力的表情真的好可愛。「嗯？」

而我，看著這樣親切感的宇，不知不覺的說起了媽媽因為愧疚把我生成這副德性，於是總拿這個健達出奇蛋哄我的成長故事。

宇一邊聽著，一邊津津有味的吃著，他先挖了一球巧克力送進嘴裡，再挖了剩下的那球巧克力，自然而然的朝我這邊送來我的嘴邊，要分我吃。

本來還沒有想到的，只是，含著甜蜜的巧克力，我才遲鈍的想到，剛剛，宇用了同個湯匙挖巧克力球，所以，等於我們間接接吻了嗎？

唉呀，好害羞啊好害羞……

「妳不會醜，」

宇好像沒有發現我用雙手掩住酡紅臉龐的樣子，一邊揮著湯匙一邊發表言論，「只是，長得真的和鈞蔚不像而已，他比較高瘦，五官輪廓都比較深，妳比較圓潤，臉蛋嘛，比較……」

「普通，」

說到這裡，我就像被照妖鏡照到現出原形的醜陋妖孽，自暴自棄的說起喪氣話，「那就是醜嘛，還說那麼多……」

「原來你們在這裡！」廖思涵冷著臉跑出來，斷然插話。「我們等了好久都等不到你們切蛋糕。」

「啊，抱歉！」

宇笑得天真爛漫的，見到這樣無敵的笑容，廖思涵應該不會這麼生氣了吧。

「快回去啦，竟然讓我這個壽星自己出來找人，你們好意思呀……」

廖思涵的語氣明顯軟化，噘著漂亮的嘴唇，她朝宇說，「哼哼，下次罰你請我喝飲料才要原諒你！」

「沒問題！」宇俏皮的吐吐舌，不忘拉著在旁邊唯唯諾諾的的我走。

我沒有注意到，本來領在最前面的廖思涵在進包廂前，刻意拉了宇停下，示意要端著飲料的我先進門，然後，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我的視線已經糊成一片花白。

「Surprise！」

頓時，我的臉龐頭髮甚至衣服上都充滿了甜膩的奶油香味，黏稠稠的感覺更是怎麼都揮之不去，當我茫然的目光瞄到那個變形的蛋糕，這才驚覺到，我，被蛋糕攻擊了。

「對不起，我們以為妳是壽星耶！」鐘婷婷站在最前面，雖然說了抱歉，但是理直氣壯的態度並沒有感到絲毫不對。

宇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他去抽了桌上的衛生紙想要幫我擦拭，但是……

怎麼可能以為我是壽星就對我砸蛋糕？鐘婷婷向來對廖思涵是最恭敬忠誠的，怎麼可能敢把蛋糕往她那張漂亮的臉上砸？

我甩掉手上的奶油，試圖整理情緒，只是，幾經深呼吸，還是覺得難堪得快要哭了，我喋喋說著我沒關係，真的沒關係，還自嘲的說了，這個口味的滿好吃的嘛。

「有沒有這麼貪吃啊妳，難怪肥成這樣……」不知道是誰，還不知節制的高聲嘲弄著。

而我，再也隱忍不住，轉身，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