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一樣的少女

29

午夜時分，我睡不著。

無心翻閱自己寫過的日記，腦海不肯罷休的空轉往昔，我想起了首次站上表演舞台，季恩細心幫我調整吉他背帶，想起我哭著拉住他的衣角求他不要走，想起他對那麼堅定自信的為我打氣，想起他總會敲敲我的頭，笑著說我可愛的樣子……

瞬時，思緒沉淪過去，淚流不止。

窗邊，朦朧月光似水般的在沒有開燈的偌大臥室裡柔情盪漾，我捧著不捨放開的回憶，緊緊環抱住空虛雙臂，將哭濕的臉龐深埋屈膝的蜷縮身體，深感悲哀。

我的決定，不會為了誰而改變。                                                              

明明，都說出了那麼堅定的話語啊，怎麼卻還是……

驀地，被遺棄在床沿的手機發出細小短音，我的心沒來由地隨之顫動，這刻，有個莫名預感隱隱醞釀，彷彿不用檢視，便能猜到是誰在這個感觸良多的夜裡也同我一樣，無法入睡。

『睡了嗎？』

果然，是季恩稍來的簡短訊息。

『還醒著。』

我幾分心疼地笑，然後，按下回應。

『睡不著？』

『你不也是？』

就在我傳送第二則簡訊後沒多久，他便直接打了手機給我。

「郭政驛都跟妳說了？」

「嗯。」

「對不起。」

「咦……沒有關係。」

後來，我們兩個不知道是誰先開始安靜下來的，好半晌，就這麼尷尬僵持著無言以對，卻都沒有要結束通話的意思。

「我……」

終究，是季恩先開了口，卻也不知道要怎麼說起的樣子。

那麼尷尬的語氣，像極了他第一次打電話到寢室裡問我吃飯沒的那個時候，一時懷舊的感傷浮湧，被回憶深深圍困的我，這刻，再也難以抑止這些日子以來掛惦著的思念氾濫，將僅存的理智湮滅。

「這段時間，我和韓畫翎過得並不快樂，我無時無刻都想著妳，明明知道每天練團時間可以和妳相處在一起的，可是我也感覺得到，妳刻意的想要保持距離，都怪我的咎由自取，當初那麼殘忍自私的傷害妳，所以，只能遠遠看妳。」

我憶起在練團長廊獨處的那個晚上，自己敏感退縮的樣子讓他尷尬躲回牆角，望著那麼落寞的背影，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再次靠近。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辦法再回到初識時的自然單純了吧。

「最近，我總是懊惱的想，如果能夠重來一次該有多好，就算被妳討厭也沒有關係，但我一定會讓妳再次的喜歡上我，不是我有十足的自信，也不是我有這樣的魅力，只是因為，小歆，只是因為……」

季恩忽然屏息，午夜時分的世界變得寂然安靜，彷彿，只為聆聽難得吐露的一片真心。

「我還喜歡著妳，很喜歡，很喜歡妳。」

明明是知道的，可為什麼我還……

聞聲時候，還是忍不住那麼悲傷的念頭，難以釋懷的哭了。

然而，季恩，我又何嘗不是？

那個時候，自己老是從夢裡哭著醒來，在每個輾轉反側的夜裡，抱著寫滿你名字的日記一遍又一遍的閱讀，知道嗎，當你說要離開，我的心都碎了，忘記該怎麼呼吸，覺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因為窒息而死掉……

有次，你開玩笑的問我，會不會因此討厭你，我則笑著搖頭，笑你始終不曾瞭解我欲言又止的嘆息，不瞭解我總不能言表的死心塌地，不瞭解我還執拗癡傻的把你埋藏心底。

即使如此，這刻，面對如此動人告白，我卻怎麼也無法坦率。

「我們之間……」

我噙著眼淚，輕聲說道，不斷落下的淚水像是要將這輩子的悲傷全部流逝用盡似的，這樣也好，或許如此，往後的日子我便不會再感到遺憾惆悵。

只是，天知道要這樣殘忍地說出違心之論，多難。

「太遲了，已經錯過了，已經不可能了。」

對不起，季恩，真的對不起。

這次，就請容許我的擅自決定吧，就讓你認定楊居安是我的新男友吧，這樣，你也才能毫無後顧之憂的專心面對韓學姐啊。

他不再開口，只是兀自在電話那端陷入沉默，偶爾，也會傳來那樣痛心疾首的沉吟。

「小歆，」許久，他驀地喊我一聲，最後留戀什麼似的啞然，「我們，真的不能再在一起了？」

「季恩，不要再留戀回首，」我禁不住嘆息，嘴邊盡是淚水苦澀無奈的滋味，「即使我們再在一起也不會快樂的，那樣的自私任性只會傷害身邊更多無辜的人，我聽阿翔說過，韓學姐是個好女孩，她很愛很愛你的，千萬不要再辜負人家了啊！」

阿翔說，季恩與韓學姐分分合合了幾次，對於我無心的闖入，卻也沒有絲毫怨恨，反而還歉然的要阿翔多多關心當時剛失戀的我……

阿翔還說，韓學姐總是那麼無怨無悔的等著季恩，不論他有時飛向自由、不論多久，她從來都沒有後悔或是放棄這份感情……

「妳自己才是，要好好珍惜那個趁著人家告白突然闖進來的男生，畢竟，是真的很喜歡才有這樣足夠的勇氣冒然阻斷，簡直像搶婚一樣！」

是說楊居安吧，他一點都不喜歡我，甚至，只是因為和我吵架才故意出來擾亂的啊……

然而，這澄清的一長串，我再也沒有辦法說出口。

後來，季恩好認真好認真的與我做了約定，說是五年之後甚至十年，只要那個時候，我們身邊都沒有了別人就可以再在一起了呀，說著說著，我們兩個都悵然笑了，感傷的氛圍依舊還在，只是，誰都不願再提起。

「那麼，以後我們還是朋友？妳會不會再繼續躲我？埋怨我？討厭我？」

我笑得有些沒轍，頗為無奈的，「怎麼，又問起了這個？」

「對妳，說不愧疚，那是假的，所以我……」

「不會唷，」我故意像是要拂去季恩的話似的，不許他再那麼抱歉的樣子，我會難過，「非但不討厭不埋怨，我還要覺得感謝。」

「感謝？」

「是啊。」

妳叫什麼名字啊？

傅悄歆。

好像挺厲害的樣子嘛，不過……

妳看，我也會唷！欸，這首怎麼唱啊……

季恩，你一定不會懂的。

從前在吉他社，我一直都是個容易被遺忘的小學員，即使多麼努力的默默耕耘練習，日漸進步的琴藝卻總難有人發現。

直到，你問起我名字的那天，雖然只是隨口的稱讚說好像挺厲害的樣子，但是，那卻成了我繼續認真的唯一動力。

「妳是可塑之材，值得好好栽培！」

「妳很像當年的我，所以，加油！要相信自己，知道嗎？」

當你說著，說我像當年的你，這樣的說法，真的讓我雀躍了好久，甚至，剛聽見的時候還難以置信的傻掉，你不知道，能夠像你，是多麼棒的一件事情。

我真但願自己是你，能夠擁有那麼直率熱情的靈魂，總是那麼神采奕奕的展現自信表情，總是那麼輕易的攫獲他人目光，閃閃發亮。

「我肯定妳，而妳必須肯定妳自己，妳可以的，一定辦得到的！」

「揮灑專屬妳的魅力吧，就像是徵選會那天那樣，讓全場為妳喝采！」

還記得，第一次站上舞台，我膽怯得都要哭了，然而，你的一句話卻能輕易撫慰我的慌措，至今，我仍不懂，你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魔力呵，竟然能讓我都無法說服的頑固自己相信我真的可以，意外敲響沉睡已久的自信。

直到後來，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了，我才發覺，原來，你早已在我身上為我安插了夢想的羽翼，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能隨心所欲的飛翔。

「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因為季恩你是第一個這麼肯定的我的人，告訴我，要勇敢的展開翅膀，教我飛翔。所以，別再說對我有所虧欠，還是沒能給我什麼的話，因為，你已經給了我最美最好的回憶，還有，成長。」

儘管，心還很痛很痛，但是，直到這天，真的，要向初戀告別了。

我慶幸，也感激，季恩，即使已經失去站在你身邊的資格，但是，能夠還是朋友，我已經很滿足、很滿足。

真的，別無所求了。

「這就是妳和她的不同，韓畫翎總會為了我停留，而妳，妳不一樣，妳走了就不會再回頭。」

最後，季恩是這麼說的。

那當下，我哽咽得厲害，卻沒能再多說什麼，千言萬語，都是無聲傷楚。

沒有關係的，這樣的曖昧，總會雲淡風輕的。

沒有關係的，只要風乾了這夜的淚，沒有人傷心，這樣就是再完美不過的結局了。

沒有關係的，季恩能有韓學姐、至於我，雖然沒有完美的愛情但至少還有室友們的一路相陪，從此以後，我們全部都會過得幸福快樂的。

卻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結束，並不是真正的結束。

這樣的結束，只是，註定了另一個悲劇的開始。

在我們都努力展開笑顏的時候，悄悄然的，倒數計時。